玄中色之泰媪传
作者:水云笙 | 分类:古言 | 字数:9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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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
她此刻不再隐瞒,尽数说出自己的故事,“我在寿州嫁了个工匠,本无什么特别,公公是个秀才,年轻时候给府衙做过事,有些威望,城里修桥铺路的工程都是他监工。故而,人脉广大,与许多商贾交好,家里经常摆酒席宴请那些衙差工人,巨富豪商。我成婚那日,正在拜天地,家里闯入了十几个贼寇,翻桌倒椅,逼着客人交钱,还把我劫走。在路上遇到了江宁首富王金福,他出钱把我从强贼手里救出。”说到这里,她语气幽怨深重,眉眼布满阴郁之色。
“你不会跟这个王金福有故事吧?英雄救美,还是首富啊!不过首富家里应该有老婆了,没准还有十几房妾室。”顾朝颜惊讶,饶有兴趣的观察晏君,要说这个小白花哭起来比笑都好看眼泪盈盈我见犹怜,连女人都喜欢,那些男人更别说了。
“我已是有夫之妇,岂能与其他男人有瓜葛。王金福并非是什么乐善好施,慷慨解囊的好人,救了我以后便要带我回老家,做他第十七房妾室。我当初便是从江宁逃脱到寿州,又岂能回去?那陈县令还在,也是只欺压百姓的老虎,我回去便是羊入虎口。我自认为也不是个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女子。王金福再三威逼,我宁死不从。他软硬兼施,用丫鬟嬷嬷的命来威胁我。甚至还让我名义上的公公来劝我委身。我好恨,恨自己出身卑微身不由己,被这些男人玩弄于掌心里。”晏君握着茶杯,目光放在茶水上,照着自己的脸。她生得极为清秀,瓜子脸,含烟眉,一双水杏眼,弯弯殷桃口,肌肤白里透红,翘鼻水光剔透。若是她出身好些,也是个大家闺秀,端庄大气,举止从容。不会如此卑微,对谁都是尴尬讨好的笑着,有时连她自己都嫌弃这般奴婢姿态。
“王金福把我安置在寿州的别苑,日夜看守,让我为奴为婢,变着法的折辱我。这三年,我每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有个嬷嬷看我可怜,对我关照了些便被打了半死赶出别苑不知去向,我喜欢的小兔小猫后来都被虐杀。渐渐的,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都怕王金福会怪罪下来。他要逼我就范,可我不会委曲求全,奉献自我救赎别人。我只是个寻常女子。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要是逼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生死,让自己陷入泥潭。”她说得凄苦,眼里幽怨。
人不可貌相,这晏君看似楚楚可怜,温顺乖巧,实则暗藏逆鳞,极端忤逆。顾朝颜挑起柳眉,颇为讶异,对她刮目相看,“以你的出身,还能有这样的骨气,已是不同凡响。女人自私自利,也没有错。那些人让你做圣母,救他们,本来就是道德绑架。换个位置,让他们去死拯救你,也不见得会愿意。”不过说了那么多,怎么晏君从不提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就看着首富霸占自己的妻子,坐视不管?算什么男人,整个乌龟王八蛋。
“兰姨对我照顾有加,把我当成了女儿。可最后,我还是抛弃了她,王金福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我就站在中庭,没有为她求情。我知道只要一服软,晚上必然要被这个老贼羞辱。为了保全自己,我一声不吭,冷眼旁观。”晏君唉声叹气,对兰姨心有愧疚,眼里泪光点点,看着凄楚可怜。
“咦?我还是好奇怪,你在他家就像个奴婢,没有地位。他要是想要你,为何不霸王硬上弓?三年了,这人耐心挺足。”顾朝颜疑惑道,手指点着桌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安静如空气的杜烟岚。这个倔倔的闷葫芦,是她养了九年之久才采摘,这份耐心与毅力让她沾沾自喜。那个万恶的奸商还能有高尚的情操?
“王金福在江宁那个地方,什么女人没见过?秦淮河畔,美女如云。他是贪新鲜,见我死都不从性子倔犟,就想磨了我的个性,逞足他的威风。他也说了,只要我服软,让他高兴一段时间,他玩腻了就放我走。”晏君苦笑着,眼尾泛红,眼神有仿徨不安,紧紧捏着茶杯。
“这王金福强抢民女,比贼寇也好不了多少。官府也是帮凶,官商勾结,一唱一和。真可气!”顾朝颜气得抽着手里的竹尺,呼呼生风。
“你那公公也真是老乌龟,老怂蛋。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屁都不是。还有你那个怂蛋丈夫,也不来看你么?他们真把你送给有钱人了?”这事越听越生气,真想把这几个怂蛋踹到淮河里喂王八。顾朝颜踩着凳子,秀目圆睁,同仇敌忾。
“这种事也是多见。父权社会,男人掌握标柄与资源,女人只是物品没有自由。男人为求富贵,把妻女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表示诚意拉拢关系。自下而上,皆是如此。”晏君倒是通透,看清了这个世道的规则,可无能为力。刀子架在脖子上,就算清醒也是身不由己。
“那你怎么逃出来了?”顾朝颜对她已经重新认识了番,欣赏她这份不屈不饶,垂死挣扎。
“我用剪刀在虎口上扎了两个血洞,装作是被毒蛇咬伤,把大夫引到里屋打晕,穿上他的衣服出了别苑。我身上所带的银钱不多,本是想去开封讨生计,又怕再遇到王金福这样的权贵,便留在了淮南古镇。本是想留在民宿做活,讨个生活,这辈子再也不过淮河。”晏君这娇羞胆怯的模样,居然有胆子使苦肉计逃跑,又让顾朝颜刷新了认识。果然越好看的女人越会迷惑人。
第116章 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
“阿娇豪放热情,就像个老朋友,平日里帮衬我解决了好几个不规矩的客人。有一回,我喝了酒,与她诉苦,她得知我的遭遇,也替我喊屈抱不平,可惜无权无势也是只敢怒不敢言。就在两日前,她说收到风声,从开封过来个巡抚使,要去安徽巡察,正好可以给我主持公道。我听完欣喜,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遇上了贵人。”晏君脸带欢喜之色,目光转向了杜烟岚,眼里有泪光闪烁。
听完这长长的故事,顾朝颜脸色不善,还有抹怀疑,再三警告道:“这次是毫无保留了,是么?我不想听你第三版故事,浪费我时间。要是再骗我,不用王金福抓你,我就先把你关到刑部大牢,治你个说谎罪,到时候你就跟一群神经病胡说八道去。”
又被她吓得紧张兮兮的晏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已经把所有的故事都交待了。杜大人,请你替我作主。”她泪光涟涟,仿佛下一瞬就会梨花带雨。这双细长的眉眼,容色虽淡,却是惹人怜惜。
输了输了,这是个顶级的小白花,破碎感绝了。顾朝颜暗道不妙。
“此事我会再做调查,若是事实如夫人所言无二。我会给你个公正的结果。但是不要叫我大人,如今我还是微服暗访。”杜烟岚微微颔首,用客套的语气应下她的恳求,并且提醒她改口。
“是,杜公子。晏君都是实情相告,不会欺瞒你。若是有一句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晏君赌咒发誓,那双会哭的眼睛带着抹坚定,让她看上去愈发的破碎。
“末法时代,傻逼真多。王八父子,万恶奸商,有奶便是娘的官府,这些人罗织了张天罗地网,遮天蔽日,胡作非为,难怪世道黑暗。”顾朝颜把手里的竹尺握在胸前,秀美的脸上有着山雨欲来前的阴霾,额头上写着大大的恶。她是个变态的神医,对神经病的医治方式便是一个字:抽!
“那你先前为何要去报恩禅寺?”杜烟岚淡淡问道。
“这个是阿娇让我说的。她说这样可以加深我这个柔弱小白花的人设,遇人不淑,走投无路,看破红尘,会引来许多绿茶婊追捧者的同情。欸!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晏君惭愧道。
正在玩戒尺的顾朝颜脸色黑了,咬着牙根道:“还玩人设?太土了,姑奶奶不吃绿茶婊的套路,什么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在我眼里,只是矫情。”
在这些出身权贵的公子小姐眼里,晏君的怯懦胆小本就是上不得台面。世事不公,有人生来凌驾于众人,高高在上,众星捧月,有人天生贫贱微不足道,身不由己,任由践踏。但是人毕生所求的又是什么?难道权贵一直是权贵,奴婢一直是奴婢么?晏君心中酸苦,不敢吐露心声,只是强忍泪水。
“你何必说得如此难听?医者仁心,你是大夫,要体谅病人的痛苦和难处。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你可以自由,她为何不能?”杜烟岚此刻把茶杯轻轻推到顾朝颜身边,私底下踩了下她的脚背,暗自提醒。
“好吧,抒情的话我是说不出口。你在行你来。”顾朝颜撅着嘴,悻悻的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扇,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对着灰蓝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听了晏君的遭遇,要说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
“世道黑暗,万物有光。许多动物都需要抱团取暖,人也不可例外。这世道除了高人隐士,普通人需要分工合作相互扶助,如此才能更好的生活。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利不单只是物质,也有精神。人与人会产生感情,便是所谓的仁。晏姑娘,我会帮你摆脱眼下的困境,此事,我有万成把握。”杜烟岚认真的时候,眼神清冷,眼底含着仁慈。她五官舒展脸庞饱满柔和,宛若谪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权贵不会一直是权贵,奴婢不会永远是奴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谓的人上人,非是血统,有能者皆可上位,这便是老子的阴阳轮转,生生不息。故而,方才朝颜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海涵。”杜烟岚说话恰到好处,恰如其分,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她的四平八稳,温文尔雅,旋即让晏君感入肺腑。
“听闻公子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心境之深,眼界之远,心胸之大,让我自叹弗如。小女无才无德,身份低微,起不了什么波浪,也习惯被人轻视,多谢公子的宽慰。”晏君自知不是什么贤德之女,有自己的小算盘,看到光明正大浮尘依依的人不由自惭形愧。
“晏姑娘自尊自爱,敢凭一腔热血与权贵抗争,已是令人佩服。你最想要的是自由。不要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动摇本心。你有想要的东西,并非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寻常女子。圣贤君子未必非要治国安邦平天下。勿以善小而不为,只要心怀善意,可以从小事做起。”杜烟岚神情清淡,仿佛在聊家常,意态轻松。她就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头,不见少年意气,一时间让人忘记她才不过二十一岁,刚刚及冠。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如何行善积德?”晏君唉声叹气。她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他人?
“杜甫本是出身官宦,家底殷实,自小深受文化熏陶。他少年时壮志凌云,可中年后三次落榜十年漂泊,仕途坎坷,穷困潦倒。在草堂里,他还能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气魄。当是后人的典范,即便身陷囹圄,仍旧心系家国。”汝窑青瓷上那白玉般的手指,仿佛也染上了一抹青。说起先贤,她的眼里会有虔诚的敬意,身上有层淡淡的光辉,仿若窗外天际破晓的青白。
“我是女子,如何能成为诗圣?杜甫的故事我听闻过,难道杜公子也想要我想圣贤那样,牺牲奉献,为国为民?可我自认为,做不到啊。”晏君颇有些为难,眼角噙着泪。她还未有如此高尚的情操。
“杜甫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疾苦,一生殚精竭虑,却无能治国。他的诗文沉郁顿挫,字里行间皆是忧国忧民。有人喜欢辛弃疾,仰慕他的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有人喜欢李白,惊艳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的豪迈洒脱。”杜烟岚兀自说下去,也不是道德绑架,只是浅谈先贤的事迹。说得云里雾里,让晏君迷糊起来,不知所云。
“李白是仙,很多人想要成为他。杜甫是圣,世人皆是敬仰引为楷模。这世上有很多人像杜甫,有高尚的情操,一样颠沛困顿,郁郁不得志,仍旧体恤百姓疾苦。他们针砭时弊,但永远满怀期望。”
“大鹏有翅,蝇虫也有翅,此翅非彼翅。这个世道不会因个人意志而改变,即便如此,你仍旧可以成为一颗星,在绝望黑暗的世道,散发微弱的光。所谓的圣,是尝遍人间疾苦仍旧怜悯这个世间。人看到自己的苦,也要看到别人的苦。你若觉痛苦,不如学着为他人着想。也许这样,你的心境会提升。”杜烟岚神情真挚,眼光清明温润,好似一位远方而来的故友,言辞婉转,循循善诱。
虽说她雍容华贵,与人天然有道屏障,难以接近,但是从来不端架子闲庭信步,从容淡定极好相处。
只要杜烟岚愿意,可以让所有人都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