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色之泰媪传
作者:水云笙 | 分类:古言 | 字数:9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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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热爱最廉价
说到命运,这世上还有比杜烟岚更好命的么?她什么都有,美貌才华家世功名,连男儿都汗颜。孙善香疑惑,为何杜烟岚郁郁寡欢,还不信算命卜卦?
下完了这盘棋,重阳道人唤来道童给客人沏茶。
此刻天青气朗,云雾散开,便见天际燕子南飞。杜烟岚看着天空,淡淡说道:“比起人,燕子更为聪慧,知道与时俱化,顺势而为,居善地则优而处。”
秋风萧瑟树叶飘零,燕子南飞避寒。她抬手接住了落叶,垂眸看着爬在树叶上的蚂蚁。随后,落叶轻轻的放在了泥土上。
“趋利避害,人不也是这样么?”熊孩子吃着茶果,怀着好奇看着天上片刻不停留的燕子。
“燕子胆小怕人,而袭诸人间,与人共同居住。但是人要是害怕就会躲藏,不想付出就会拖延,故而燕子的习性与人相反。它提前感知天地阴阳做好应对,与四序相合。”重阳道人捋须说道。
“得丧穷通,吉凶生死,功与否乃天之所化,并非人世之变迁。淡泊名利,虚己守正,无人损我之真。”杜烟岚老生常谈,对于百家经典早已耳熟能详,当下便有对道的感悟,“人无法违背天命。弃除人为与道相合,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和其时,与四时和其序,与鬼神和其凶吉。谨守正道,随应变化,顺乎天应乎人,人有终天无始,方生方死,虚以待物有何碍。至人知用心若境,不拒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这与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出一辙。抽离自身,达到忘我境界,什么事都能想明白,如此便是庄子浮游天地的境界。
“然也。道君果真与道有渊源。”重阳道人颔首笑道,慈眉善目,脸上有一分惊讶随后满是欣慰。
“我师傅不仅棋艺高超,人品又好,学识渊博,最重要的还长得好看。重阳老兄,你师傅有我师傅厉害吗?”熊孩子跳出来胡来吹嘘,把杜烟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跟重阳道人称兄道弟当真是没边了。
“小虎子,没大没小,不许乱说话。”海大户顿觉尴尬,熊孩子说话肆无忌惮让大人为难。
“都出家人了,还讲礼数,迂腐。文字没发明之前,大家还不是大吼大叫,见面捶肩踹腿,打架闹着玩。”熊孩子趴在桌子,对老爹颇为不服气,瞪着眼睛赌气道。
“回家就修理你。”海大户在道长这里不好发作,严厉警告。
正在喝茶的杜烟岚,想到一件事微微蹙眉。又拖了半天,也不知自己这个肉身还能不能撑住?离开顾朝颜后,就像断了药罐子,那是她用来续命养心的药汤。
还是得赶紧去江宁府与顾朝颜她们聚头。
在云霞观里与重阳道人谈茶论道,看落叶。本来孙善香也有感悟想要吐露,又被熊孩子截住了话。
这小孩子说话自成一派,带着自以为是,愤世嫉俗道:“你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老说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话,不知道现在的人都很肤浅么?”
本是闲散聊天的杜烟岚起了兴致。从熊孩子的吐槽声里闻见当下的世态。
“你们这些大人,吃饱了撑的,根本不懂民间疾苦。那些泥腿子小虾子,无权无势,每天想着怎么活下去,哪还有精力动脑子?累都累死了,谁还想做圣人君子?”熊孩子话粗理不粗,说道民生疾苦。
“没办法,如今是精神世界匮乏的年代,信仰残缺,娱乐至上,笑贫不笑娼,这些概念正在蚕食着这片国度。消费社会,看脸的时代。热爱成为廉价,到处是利欲熏心。肤浅的人还能少想点事,多点快乐。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就是傻子。”熊孩子老三老四的说道,很快桌子底下的脚被踹了一下。
对面海大户严厉的剜了他一眼,换在家里早拿出九节鞭打得虎虎生风。
“如今朝廷乌烟瘴气,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伪君子多不胜数,看似儒雅语速说着谎言,看似真诚,指鹿为马,放弃学习,纠错清醒,到处演讲,说些似是而非的观念,把虚伪做作换取狗粮。所谓的河清海晏,国泰明安,反对销声匿迹,谎言需要修饰,虚伪镀上爱国外衣,士大夫与皇帝,专家与公众人物,自始至终都在说谎。”熊孩子洋洋洒洒,耻笑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你有信仰么?”杜烟岚淡淡问道。
“信仰值钱么?”熊孩子转着小脑袋看过来,满不在乎的说道:“没有特权的人想要搞钱,要么靠小三上位,要么被富婆包养,各行各业都一样。穷人想靠读书出人头地不走捷径难如登天,光明正大的人会被小人暗算遍体鳞伤,为爱发电的理想者最终被消耗掉所有热情。连小孩子都知道网红最赚钱,幸好这个国度戏子娼优没有特权,钱多了到最后也不是自己的。但是信仰能值几个钱?普通人还是实惠点,钱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的事。”
杜烟岚但笑不语,七岁便知这个俗世的规则。
“为何我没有看到这般肤浅的人?好割裂的社会。”孙善香有些吃惊,怎么自己的世界与熊孩子眼里的不一样?就不能看点好的事物?老去看粪坑做甚?
第151章 热爱最廉价
“封建社会,女人不值钱,娼优戏子从前是穷人与犯官的家眷,身不由己,这些人是可怜的,因为社会的制度规则残害了她们。要是自由身的人还去干娼优戏子的行当,并且以烟视媚行娱乐大众为荣,那就是自甘堕落,最后被潜规则玩烂了都活该!”熊孩子嘴里叽里呱啦,满是对那些自愿卖身的娼优戏子的唾弃。
说得真粗糙,这就是不读书没文化才说得出的话。孙善香无奈的白他一眼,贱小孩这嘴真有毒。
“干嘛给我冷脸子?我说得不对?戏台上的小丑戏子不会关心国家兴衰,只在乎及时行乐,表面上忧国忧民也只是卖弄人设。”熊孩子打心眼瞧不起戏子,还有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你到底几岁?说的话,都不像个小孩。”孙善香匪夷所思,想到自己十岁的时候,眼里的世界都是澄澈清明,鸟语花香。她那时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来这世道的。
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论中,杜烟岚与重阳道人只是静坐不语。
这世道很多人为了社会乱象抨击谩骂,状似清醒发言斗个头破血流,不过是抒发情绪罢了。
“古有宦官乱朝,今有电子鸦片熏天。所谓的创新就是玩梗,男欢女爱的低级趣味。人心浮躁,还贬低传统文化故步自封。原来文明终究是累赘,人类的进步只靠科技。人的上限不高,下限却是永不见底,千般不离那句话:温饱思淫欲。生产力提高,人只图享受,不思进取,一天到晚学青蛙交配,越来越低级肤浅!”熊孩子嘿嘿狞笑,露出恶魔嘴脸,对人心嗤之以鼻。
“说不过你。”孙善香不想对世道指手画脚,眼下父亲含冤入狱,能把家人救出来就阿弥陀佛,哪有心思去批判社会。
“但是我还有一句话,若无仁义道德,人与人何来的信任?生意人都讲究契约精神,没有德行,谁会与你来往。仁义道德不是没有现实意义,人要是没有道德约束,便会乱了纲常。人比野兽最大的不同,便是人能自我约束与生俱来的兽性。”孙善香极有主见,不是人云亦云,此刻与熊孩子较真起来,弯腰与之眼神对视。那双娇媚可爱的眼睛,正冒着恼火。
她已非是不喑世事的单纯少女,自从全家蒙怨落难,死里逃生上东京喊冤,一路上所遭遇的白眼与背刺,冷漠与落井下石,真是尝遍人情冷暖。
人只有在落魄的时候,能看得清周围人的嘴脸。即便人心不古,孙善香仍是抱有希翼。然而,海星这个富家子弟却对世道充满愤懑,怼天怼地怼世人,活像个中二少年。
“盗钩者窃,盗国者诸侯。什么圣贤明君士大夫,难道没犯过错?古来明君圣贤都无完人,黄帝都不能保持德行,别说尧舜禹汤。仁义道德,从来不存在,只有入了诸侯门才有这玩意儿!”熊孩子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幻想,别傻了,认清这个残酷的世道。
“你这孩子,真欠揍。”孙善香懒得辩论,只想上手教训。说不过,打应该打的过。不是说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嘛!那她也不讲武德了。
她揉着手腕,旁边的杜烟岚忽而往这里瞧了一眼,并未阻拦。
“我就不信搞不定你。”孙善香脑子一转,眼里冒出灵光不怀好意的笑道。
于是当着海大户的面,她点住了熊孩子的笑穴。
安静的道观,响起了一种要死要活的大笑声。
“大姐姐,我错了,你是大好人,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熊孩子笑得眼泪哗哗,肚子都抽筋了,连连求饶。
对付小人,就得来点武力制服。
“别把人都想得很坏。人家娼优戏子又没招你惹你,何必骂得那么难听。”孙善香娇哼道。想到出开封前芍药给她的帮助,便对戏子有所好感。人不能忘恩负义。
“我又没骂你,干嘛要打我?好嘛!我不说了。大姐姐,我要笑死了……”熊孩子笑岔了气,不见了方才的神气,认怂得像个孙子。
看着儿子被教训得嗷嗷大笑,海大户只当充耳不闻,还在与重阳道人谈天论地。倒是杜烟岚动了恻隐之心,对孙善香说道:“孩子太小,要背过气去了,解开吧。”
于是,熊孩子笑声戛然而止,一屁股坐地上,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
“小家伙好好学功夫,嘴巴厉害有什么用?”孙善香偷笑,终于把这贱小孩教训了一顿。她要揍人,就会光明正大,才不玩阴谋陷阱。
熊孩子撇撇嘴,带着几分不服气,嘴硬道:“我真担心你,要是离开了我师傅,你会这傻妞八成被利用。这世道好人难做。大多数人依仗强权,欺凌弱小,当面夸赞背后诋毁,笑人无妒人有。通常善于吹捧的人只追求显贵,通过营销手段获得名利,虚伪造作。当然你也说得对,没有羞耻心的人才会执着富有。故而你要记住我的话,多长点心眼,不要轻信别人。”
人小鬼大。孙善香直起腰板,双手环胸,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即便世道险恶,人心败坏。
然而,这里仍有一片净土。那个近在咫尺的人沐浴在日光下,光芒万丈,浮尘依依。
只见垂发少女悄悄侧脸,看着雪松旁静坐品茶的墨绿身影,眼里流露脉脉温情,清澈的眸子如水木清华。
在道观待了一天,到了夕阳西下,几人才回到了海家。在海大户的盛情招待下,杜烟岚与孙善香又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在酒席上,海大户给杜烟岚送上一份红包,豪爽道:“杜老弟,哥哥我给你安排好了去江宁的镖车。请的是镖局里最厉害的镖师,顺便我有几箱子茶叶要送往江宁分铺。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拿去用。等到了江宁,有空去我四季茶庄坐坐。”
吉人自有天相,杜烟岚真是走哪儿都能遇到贵人。孙善香眼露羡慕,想到上午求的签,重阳道人别有深意道:“签为艮卦,艮,为山。姑娘此行不会一帆风顺,会有波折。不过放心,你身边有贵人会出手。”
当时孙善香惊忧道:“那贵人是何人?”为父平反这路当真一波三折,谁能帮她度过难关?
“这个贵人才华横溢,出身显贵,为人处世十分通圆。慈悲宽容,多愁善感,只是身患隐疾,需要有人随身照顾。”重阳道人这般形容,正是在指杜烟岚。
一路上跟着杜烟岚,就没吃过亏。不过道长说她身患隐疾,到底是什么病?孙善香暗自奇怪,不由暗自观察她的细小动作,也并未发觉哪里异样。
看顾朝颜平常总给杜烟岚喂药,也不知在医什么病。对了,她有两天没喝药,不会出问题么?孙善香担忧起来,想去提醒。
吃过晚饭,她就跟在杜烟岚身边犹豫着。开门见山会被怀疑,要怎么说才算礼貌?她揪着胸前的头发,焦虑苦恼。
正在散步的杜烟岚察觉到她身上那股纠结的气息,不由瞧过来,问道:“你不舒服吗?”
这话我正想问你。孙善香鼓着嘴,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是有病的话,得赶紧吃药,不能拖延病情。
“我很好。”杜烟岚淡淡笑道,眼底并无暖意。她对人都是温柔笑意,眼里却无活物,与生俱来的这种清疏,最是无情。
“真的吗?”孙善香很想听她说不好不开心,这样就可以哄她安慰她。这样的话,自己不至于如此可有可无。
小时候,那个倔犟的小葫芦还会失意消极的对她说:“我输了。”
可如今,杜烟岚再不把输赢放在嘴上。这葫芦越来越闷。
“嗯。”杜烟岚轻轻颔首,随后向前多走了两步不再等她。
等了十多年,一直没等到。再重逢,已是故人。
对于孙善香的关心,杜烟岚只能当做不知晓。
一番好意还是被拒之门外。孙善香眼里有过失落,但是很快又想开了。本来就是她自作多情,关杜烟岚何事。
次日清晨,海家门口停下了两辆镖车。一辆放置着茶叶,一辆是给杜烟岚准备的。护送镖车的是两个镖师两个趟子手,三男一女。趟子手都是年轻小伙,中年大叔胡子拉碴皮肤黝黑却是老江湖,还有这位女镖师,身材矫健,浓眉大眼,皮肤通红,正气凛然,一看便是急性子,一巴掌可以把男人打飞。
“这位是顺风镖局的总镖头鹿仗客,这位是江湖排行榜前十名的女侠柳青红。”海大户带杜烟岚来到镖车前,为她介绍两个镖师。
那两个打下手的趟子手初入江湖,无名之辈只能自我介绍,对杜烟岚抱拳说道:“我叫赵婉白(宋毕书),见过海老板!”
一阵小孩的嘲笑声插入其中。便见熊孩子从车底下爬出来,对着两个趟子手嘲笑道:“完败,必输。给你们取名的大人真没文化。”这破名字能出人头地?叫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果然两个趟子手脸色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