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王慧娘坐在许府后院的西屋。

这屋子从前是小禾苗住的。

后来小禾苗廖八宝来了，成了小禾苗的师父。

为了方便，小禾苗就跟着搬去了前院，与廖八宝同住。

如今，小禾苗总算开口说话了。

许家人惊喜肯定是惊喜，却也没有太大的意外。

因为许月季一直跟他们强调，小禾苗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声带也没有收到后天的损伤。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很大可能只是心理原因而已。

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他是一个说不定哪天就开口说话的孩子。

廖老大夫也说他是“贵人语迟”。

虽然他已经说话了，但是他还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大家也习惯了他不说话的样子。

不过，自从知道他开口说话后，刘氏就和许有福谋划着，要把小禾苗送去西三十八巷的郭夫子家开蒙。

为了给小禾苗读书的环境，刘氏直接把正屋的西屋收拾出来，做了隔墙。

里头给小禾苗做睡房，外头给他做书房。

于是，后院西屋就彻底地空置了。

刘氏前几日就把王慧娘从一碗粥接回来，住进了后院的西屋。

今日是她与廖八宝成亲的日子。

王慧娘看着屋子里摆着的十二抬嫁妆，内心百感交集。

九年前，她被人从王家村送去枫树湾唯一的嫁妆就是她平时日穿的衣服。

除了身上穿着的冬衣，一套春秋衣物和一套夏衣，用一块她阿娘留给她的枕巾包着。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在成亲前的那个晚上，她犹豫再三，总算鼓足了勇气找到二叔。

她想跟二叔说把堂妹屋里那个箱笼给她，她还想要一点压箱底银钱，不用一两半两，只要一百文钱，五十文也可以，再不行三十文也行。

她听说了，成亲时压箱底钱必须要有的，或多或少都必须要有。

可是她还没等来二叔的回话就听到外面的嗤笑。

二婶从外面进来：“慧娘啊慧娘，你没了良心啊！先不说你爹娘已经不在了，他们可没有提前给你备下嫁妆箱匣，哪来的压箱底钱？”

王慧娘想说：你们屋里头那个箱笼就是当年阿爹阿娘用的，而堂妹屋里头的箱笼就是她当年用着的。

可是她看着二叔用看仇人似的眼光死死瞪着她，她瑟缩了。

“你二叔和我，把你从九岁接过来养着，你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费粮就是费钱？如今得了你婆家送来的丁点儿聘礼，就胳膊肘子朝外拐，变着法儿，要带走？”

王慧娘想说：她阿爹阿娘留下了八亩水田十一亩旱地，就是租赁出去，收回来的粮食是完全足够她吃喝的了。

“可以，可以，王二，你去把许家拿来的茶叶、果子，还有那几尺烂布头，那几个铜板，都给她，全部都给她，统统都给她，就当我们这些年养了一头白眼狼！”

“给了她，我们从今以后也全是清净了，她嫁过去以后，也全部的我们王家人，从今往后，她是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她是好是坏也连累不了我们，好事！赶紧去拿给她！”

她想跟二婶解释几句，只要把堂妹屋里那个，她从前用的箱笼还给她就好了。

二婶说：“王二，你可看清了你这侄女儿的脸面？她不把你当二叔，不把我当二婶，往后你要是再把你大哥家的破事揽过来，我杨翠花第一个不答应！”

“两个月后的清明节，你再去给那家子短命鬼烧香烛纸钱，我立马带了我三个子女回我杨家坳！你就跟你大哥一样做个绝户头吧。”

她一听，心里慌了。

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儿值得她惦记，那就是被埋在后山的阿爹阿娘。

出嫁女不能回娘家祭拜过世爹娘。

若是二叔和堂弟他们不能给她阿爹阿娘上坟，她那地下的阿爹阿娘岂不是如同那些孤坟野鬼一样？

“二叔，二婶，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就这样出门就可以了，二婶别生气……”

二婶冷哼一声，刻薄的脸上满是不屑：“别啊，我可受不起王大小姐这句二婶，您往后是您，我还是我杨家人，我们可没有关系！”

“二叔，二婶……”

“还不给你二婶跪下，磕头认错！”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她二叔王二。

他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眼中的厌恶与不耐烦带着毫不掩饰恨意。

她跪下了。

在成亲前，她跪拜在二叔和二婶面前，不是因为感恩，不是为了辞别。

而是，因为她错了，她不该要求要回她小时候的箱笼，不该跟二叔要压箱底钱，她是为了求得二叔和二婶的原谅。

“慧娘姐，盼儿来了，我特地请了盼儿来给您化个妆，让你成为今日最美的新娘……”

许月季在外面敲门。

王慧娘感觉脸上一片濡湿，冰凉冰凉的。

她赶紧用手中的帕子胡乱地擦了一把：“快进来吧。”

许月季推开门，让徐若盼先进屋。

“慧娘姐，我来看新娘子了，你别嫌弃，我来沾沾你的喜气，嘻嘻嘻……”

“徐二小姐……”

王慧娘红了脸，刚想说她这再醮之身(二婚)，哪有什么喜气，别人不嫌弃她晦气就好了。

但是，想到今日是自己成亲的日子，她把话吞回肚子里。

许月季和徐若盼都发现了她眼睛红肿，只是都当做没有看见似的。

许月季调侃她：“慧娘姐今日气色可真是好，古人诚不欺我，人逢喜事精神爽。”

“月季，你来看看，这眉毛，这皮肤，这唇色，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哪儿还用得着化妆？”

许月季点头：“那可不行，你那些胭脂水粉都是如意阁的，慧娘姐，如意阁的好东西，不用白不用，只有涂到自己脸上了，才是自己的，是不是？”

王慧娘点头，只笑不语。

徐若盼是世家小姐，自小就有丫鬟婆子伺候。

她自个儿每日的妆容都是四喜帮着她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