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刘元晟抱着姚淑媛的脖子不撒手，对着奶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桌上散着零碎的橘子皮，他剥好的果肉端端正正地摆在盘子里。可当他要人端着一起去找爹娘时，总是有一堆话等着哄他，就连今天的晚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刘元晟察觉到了，她们就是故意拦着不让他去爹娘的房里。恰逢姚淑媛来主院，先到西屋来看孙子，刘元晟就抓住机会赖住了。

“就要祖母抱嘛。”

宝贝孙子主动黏着自己撒娇，姚淑媛眼里都快淌出蜜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笑着说：“好，祖母抱。走，我们去看看你娘。”

奶娘记着王昭萱的吩咐，急忙开口想要劝阻，“淑媛娘娘，王妃说......”

刘元晟黑亮的眼珠看着她，奶娘不自觉地合上了嘴。

不行，小公子什么也不懂，如果让他听见王妃的吩咐，孩子肯定会伤心的。

“王妃说什么了？”姚淑媛问。

奶娘含糊地说：“那边人多忙乱，而且小公子太小，王妃怕吓着他。”

姚淑媛想了想，点头，“也对，见血光的事，万一冲撞到什么就不好了。”

“祖母。”刘元晟生怕她丢下自己就此离开，可怜兮兮地把脸蛋放在姚淑媛肩上蹭来蹭去。

姚淑媛的确没舍得放手，反而抱着他又坐了下来，使唤须红说：“你去看看王妃现在破水了没有。”

生孩子这事一时半会也消停不了，总要先干疼上个把时辰，她陪陪乖孙再过去。

讨好不起作用，刘元晟不安地拧着身子望向主屋的方向，越不让他去他越好奇。

“我要阿娘。”刘元晟大声说。

“阿娘在生弟弟妹妹，你现在不能去找她，听话啊，过会儿祖母哄你睡觉。”

为什么阿娘在生弟弟妹妹就不让自己去找她了呢？奶娘也不让自己去。

刘元晟长到现在，从来没有过想见母亲却不被满足的经历。本来就茫然不安，现在又因为姚淑媛的话多了几分委屈，他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珠就砸了下来。

“阿娘不要我了，呜呜呜。”

“哎呦，你这傻孩子，你娘怎么会不要你，这不有事忙吗一会儿就能见了。”

姚淑媛掏出手帕给他擦泪，非但没能有所安抚，这小人儿反而越哭越伤心，最后直接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头王昭萱已经被刘琮抱到厢房，躺在床上两眼失焦地望着帐顶。

她感觉自己已经疼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总算听到稳婆冷静得有些漠然的声音。

“破水了，王妃再忍忍，过会儿听民妇的再使劲。”

王昭萱隐隐听见孩子的哭闹声，蹙眉问床边的刘琮，“是晟儿在哭吗？”

“不管他。”

刘琮拿着勺子给她喂水被偏头躲开。

“刘琮，你去看看他吧。”王昭萱趁着阵痛的间隙拉住他的手臂，“你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她们反而不好施展。”

“晟儿从来没哭成这样过，你去照看他我才放心，好吗？”

刘琮抿唇看她眼角的残泪，最终泄气地点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好，你别分心。”

他人一走，赵嬷嬷就顶替了这个位置，一边给王昭萱擦汗一边安慰道：“没事的，别害怕。”

刘琮早听到了刘元晟的哭声，阴沉着脸踏进西屋，只见刘元晟坐在姚淑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模样好不凄惨。

姚淑媛满脸无奈，已经放弃哄好他，只用手拍着给他顺气。

“你媳妇怎么样了？”

“刚破水。”

刘元晟泪眼朦胧间看见父亲的身影，哭声渐弱，双臂直直地伸向他。

“你快哄哄吧，我去那边看看。”

刘琮把人接过来往地上放，刘元晟哭得脱力，径直坐了下去，他仰头看见父亲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抽着气用嘶哑的嗓音问：“阿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刘琮头痛欲裂，顾及当初答应过王昭萱不能随便对孩子发脾气，耐着性子蹲下身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她没有不要你。她现在很疼，你哭会让她更难受，知道吗？”

“阿娘怎么了？”刘元晟呆呆地问。

刘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手抹了一把刘元晟湿漉漉的脸，“你想让她难受吗？”

刘元晟重重摇头。

“那就别哭了，去把脸洗干净。”

“小公子，跟奴婢来吧。”奶娘温声细语地哄着刘元晟，用温热的水沾湿布巾给他洗脸，“不哭啊，王妃最喜欢小公子了，我们大家都知道。”

整理好之后，刘元晟被牵着去主屋，十几步之外的厢房传来母亲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听见她在哭。

一大一小的脚步都被钉在了院子里，目光望着那边紧闭的房门和窗上杂乱的人影。

他若有所悟，噙着眼泪扯了扯刘琮的袖子，哽咽着说：“我不要妹妹了。”

刘琮再次曲了一边膝盖俯下身来，“她生你的时候也这般痛，她没有说不要你。”

“晟儿坏。”

“嘘，别哭，别让你娘听见。”刘琮今日总算有了点焦虑之外的感情，他欣慰地按着刘元晟小小的肩膀，郑重地要求道，“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让她伤心难过，阿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她。”

王昭萱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仅存的意识支撑着她按照稳婆的要求行事。不知过去了多久，伴随着剧痛，她感觉身体陡然一口，随后稳婆兴奋的声音响起。

“恭喜王妃喜得贵女。”

她不轻不重地一掌拍在婴孩的屁股上，被回以响亮的哭声。

主屋里的三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姚淑媛合掌而笑，“我儿如今也儿女双全了。”

扒着主屋大门往厢房看的刘元晟瞪大了眼睛，没等他发问，身边高大的男人已经冲了出去。

赵嬷嬷刚出门就和刘琮打了个照面，她抱着孩子屈膝道喜，“母女平安，王爷尽可放心。胞衣还没出来，王爷先看孩子吧。”

他朝襁褓看了一眼，犹豫片刻，没敢直接伸手碰她。

“抱去给淑媛看过就让奶娘喂奶吧。”

王昭萱分明听到赵嬷嬷让他别进来，可几息后人就已经到了她的床边。

“你看到她了吗？”她问。

“嗯。”

“我刚才抱着她，她那么小，那么软。”

王昭萱想起她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判词，想起她不得善终的结局。那些冰冷的文字化为实质，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她，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