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进了水路，但离开的道路依然漫长。潮湿的气流中，隐隐闪过致幻的蘑菇味道。

莫雪被水溅伤，停下说：“我不行了。”

“自从进了这里，你就不对劲。”墨启问道，“我却没什么感觉。”

“这是我的债。”莫雪一叹，“当年因为天魔之乱，气苗大比变成了你死我活，只有十人可以活，我自知不敌，当晚想要逃出这橘壶渡口，阴差阳错遇上了此间的镇守，也就是方才我们见过的教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与商北达学有故，半生都未曾离开过。私自逃走，乃是死罪，我只当必死，没想到他听说了我的遭遇，竟借了口气给我。”

“正是这口气，帮助资质最差的你赢下了大比？”

“当初约定好，这气是月息一分，十年清算一遍。可我心存侥幸，入校后始终没来结账，才有了今日之祸。”莫雪摇头道，“内门的竞争如此激烈，还了这口气就是要了我的命。墨启啊，别说是本气，我连气息都还不起。”

他的肩头冰块一样僵硬，散发出森森白气，这是一气灵发出的痛苦哀嚎。有一把刀，在进行解剖。

“我本以为碍着商北达学的情面，又是大院长亲口吩咐，这老教授会破例给个面子，没想到他如此决绝。今日，就是我莫雪的死期了。”

墨启想起他前番两次出卖，不由讥笑了声：“不是人人都像你，以院长大事为先。你是走不了了，我却要离开这里。也好，就让你留下吸引那些尸骸。”

“前方就是渡船，你按照我传你的口诀驱动，出航后不要停留。”

莫雪说完法则，就靠在了洞壁边，闭上眼睛。

墨启从这个身影感受到一种疲倦，百年的养气，周天复始。倔强让他不愿再想，于是握紧探路的剑火，快步向前探去。

舟不渡人，人自渡。

水流黑暗一片，平静如同镜子，此刻一叶牛头舟就漂泊在水边。远时可以看见许多人影挤着，还有摇橹声响传来，走近时却一切水波涟漪。

“只要能开动，就是到了黎明，就能到云海中。”

墨启心心念念的，终于能逃出商北达学的掌控。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他还没有任何关于通宝白雾的消息，就连莫雪也一无所知。但唯一可以肯定，已经不在商北达学。

舟离岸之后，雾气渐渐弥漫，水面上的波纹生长出许多花的模样。有着萤火的亮光，墨启想起莫雪的叮嘱，不可留恋，屏息不去多想。

疏忽之间，终于有了光亮，穿过长长的隧道，但短暂的失神后又归于无神。

身后有呼吸声响起，墨启才发现有人也上了舟，他显得努力且吃力，正在以气龙驱动流水前行。

“老教授？”

摆渡人没有否认，但他的嗓音显得年轻，和方才杀气腾腾不同。

“气苗，欢迎你参加考试，第一百零一界气苗大比。走过这片水流，前方就是商北达学。记住，这是你一生唯一的机会。”

许多的光亮闪烁，许多人声沸腾。

他看见了危坐的摆渡使、还是年轻的气苗束手呆坐。那方小小浮台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幻境？”

墨启明白过来，还是方才多看了一眼，已经中了幻术。问题是，这里他所见是那么逼真，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墨启被摆渡人一推，于是他一下子踏上浮台，从黑暗的角落进入了欢快的舞台。

不待墨启仔细环顾，众多眼神，都是惊奇和稀罕。

“嘿，这儿呢！”

墨启循声看去，有一对少年少女在百步外冲他招手，一个笑靥如花，一个撅着厚嘴唇，嘟囔着：“小晗，别理他。”

这两人是？

“哎，别走远啊，表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墨启踏着浮云跳上去，少女上前一步，先握住他的手：“你昨晚去哪儿了呀，我好担心你。”

少年跑上来：“昨天杜陵使没留你开小灶？”

“没，她说到了这会儿，练得多忘得也多。和我叮嘱了一句，就踏进云里走了。我一晚上都是自个人和自个儿练。”

“好好发挥，没问题的。”

少年看墨启满身都是尘土，瞪大眼睛问道：“你这灰头土脸的，是不是没学会，摆渡使大人打你了，这天才你得学学我……咦，你手上拿的什么？”

少女抢着说：“哦，这个呀，我认识，是个宝贝。”

墨启就把擒火从掌心拔出，像是拔出了一团野火，炽焰腾空。照得众人手中的凡铁宝剑，都是黯然。

“这是……能大能小，仙家法器！”

“闻使，竟然给了你这样的好东西，天呐，这剑可真漂亮！”

少女惊叹声里，周围的气苗们都投来艳羡眼光，惊愕更大于惊奇。也忍不住凑近些，想要再多看一眼也好。

墨启这时收了剑，一脸愕然。

“早听说闻使带来了百兵壶，里面藏着千般法器，百种奇兵，那阵仗定是好看得紧。”

“百兵水壶？我听杜陵使说过，这是商北达学的至宝。”

“你小子说了什么呀，摆渡使突然对你这么好。”少年酸酸的。

“别问了，还是看看风景，你看吧，船下的风景这么好看呢。”

“也太没义气了，早知道让你帮我也求一件。”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咱们不帮谁帮咱们？有这样的宝贝，你该帮我们都讨一个。”其他气苗这时一张张嘴接连嚷着，墨启被困在唾沫中心，一时逃也逃不掉。

少女打断说道：“各位，这一次气苗比试很重要，只能进不能退，你们都要努力。谁也不必留情，缺了残了我自己认。”

少年锤了下墨启：“你这家伙，可别给咱们羊八村丢人。”

墨启没了兴致，肩膀撞开他，看也不看莫晗，回到莫雪身后去。

此时已经开锣，气苗们纷纷回到原位，墨启注意到高处有人看着他，含笑的样子，像是在问他信心有无。

“诸位，这次气苗大比的规矩，就是三不限，获胜手段不限，比试时间不限，总的轮次不限。”

“每一轮但凡是活着的，就两两分组，打，往死里打，直到决出七个名额。这七个人里再分名次。”

“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人，不管仙根好坏，最多只有七个人能活下来。”

就算是早有听闻，但真正宣布，气苗人人脸上也是捏红。

“那若是有人假打，不肯出真本事呢……”

“你以为商北达学的摆渡使是好糊弄的？你们的小心思，能瞒得过这里的谁？这头一道门槛，考得就是诚意，愿意为了进商北达学付出性命，杀魔斩妖的决意。没了这一条，谁也进不去，不出真功夫的就是天魔同党。”

“可真到了生死关头，靠得是本心和反应，这一会儿强学的东西，能使出一两成就多了。”

少女握住墨启的手，笑着说：“你真好，总是这么镇定。就像是无数次死里逃生一样。”

墨启心道，这么大点的孩子能经历什么，杀只牛杀只猪就算不错了。但现在，却是要沾血。

仙音如鼓。

橘壶渡口的气苗大比，在云雾的幻变中开始了。

气苗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去抽签，决定这一轮要面对的对手。

他们中的还有个别还没嗅出这次考核里的血腥味，没有理解那“三不限”内的残酷，甚至还有天真者以为随便上去逛一圈，打一套长拳蹲几个马步，就可以结束回家。他们还不会想到，这时候脸上洋溢的欢笑，释然的轻松，很快就会转变成嚎啕的大哭，发自肺腑的绝望。

当然也有神情愈发阴沉的，他们只不过加剧了连日来的坏念头，对于这莫名的前途充满了不安。

误入这歧途窘路，醒悟时却如箭在弦上，发不发尽在他人舌间。

少女去抓球时手都在发抖，还是墨启替她拿了一个。

“小子，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去挣。”摆渡使目光压下，直盯着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