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还在飞快移动，远远离开这七圣山，墨启瞧着踪迹，一番犹豫还是追了上去。

燕归学子没有南归，而是往北而去，从他们的言语中，那邓族似乎还是北人。那片大湖，就是他们祖上的牧场。

他们在此停留，没有踏入黑暗笼罩的北境。

寒冷的西风，草原凛冽。

从高山落入旷野，那火堆旁是草原部落的欢庆，所有的光亮都在诉说——这里即将举行一场野蛮而荒诞的祭礼。以凡人血肉为牺牲，敬献给这座天地墓室的最高主人。

那从天而降的四方圣兽，十位天神。

幽火开始燃烧，所有人都退了火去，不敢打扰神们的享受。

这火飞快地蔓延，一下子就攀上了那被囚之人的衣袍角落。在这样的邪火面前，所谓的长气形同虚设，发出噼噼乱响。

就在这个生死瞬间，一个略显蹒跚身影飞快闪进，眨眼间就来到这女人身旁，随着长气落位，那肆虐的火种全都转为蔚蓝。

“墨眉，是我。”

“你是？”

“我是来救你的。”

“不。”

“快跟我走，这里有危险，抓紧我的手！”

墨启方才看清，这女人除了半只耳环，声音眉眼全不是他熟悉之人。

“你是，易水院的衣老师？”墨启惊道。

只听一阵急促的气龙震荡之声，所有的视野瞬间被白光笼罩，无数长气化为长箭蝗虫般打了进来，乱雨暴躁，横扫一切。

整个火堆刑台，原本的隔板皆被射穿。

这么密集的射击，墨启根本无处可躲，他只有祭出全部长气，化为一层坚实甲体覆盖全身，祈求一丝庇佑。同时，将衣老师护在身后。

然而大雨当头，又岂是快跑能够避开？结果只能是淋得更湿。

噗嗤声下，是一根长箭贯体而出，又是一根刺穿肩肘，射中额头血肉模糊。潜入者立刻引气，要将这些入体的长气异灵条条碾碎。

但时间并不等人！

吱嘎——

全身的连接再次被放空，潜入者身上长气周天大破，半个身子一僵失去重心。他吐出一大口黑血，体内神海整合颠倒，可他还有力量，他坚信，只要再做支撑，他就可以活下去！

但就这时，又一支命数飞箭来了，这一箭的威力与之前所有全都无法相比，这一箭上已经暗含了规则之外浅浅透露的武道境界。

生命的味道，全被吹散!

此刻，纵然是机关种在此，怕是也抵挡不住。

这是下了了断的道誓。

墨启空落落地浮空，手臂通红，这一箭就插在他的手腕上，十指连心，他的心脏像是裂开了。而那股强大的冲力没有停留，直接带着他钉死在虚空凝化的墙壁上。

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间，他再没有了他，

因为他死了。

天大的恶意，还是天大的玩笑？

一箭，就连气龙带人，斩杀了一位三折的养气士。如果养气士是天地恩科的士子，那这样做就是不问天地皇帝，就杀了气朝廷里的命官。

无怪这一尘定，天空就蹿出了卷卷风雨。

箭雨停下，烟尘消散，有人陆陆续续靠近破碎的石头，踢开，走进。这些三校学子都拿着刻满符箓的快弓，背着气龙加持箭袋，身体上充满伪装。

看着这个刑台被彻底摧毁的壮观景象，还有那个被钉死在虚空墙上的血人，所有人都在心底骄傲地大笑起来。他们是燕归重学最精锐的部队，箭出必死。

“自寻死路！”

“能得老祖赐箭，是这小子这一生不可多得的荣耀。”

“费了我们这么多天的功夫，就这样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高明的箭手们仍在喋喋不休，有人上前用长气擦掉柱子上那“尸体”脸上的污血，对比着手上的画像，说话突然变得颤抖起来：“老祖，错了，全错了，这人不是那老匹夫！”

“什么？你再仔细瞧瞧，这可不能马虎！”

“怎么可能会搞错，这是个假体——”

一个老迈声音雷霆般打断，饶是沉稳也乱了步子：“道法九鲲，就连四锻也无法长无时间维持！没想到这墨启耗损了这么多长气，今日还可以施展，天呐，李周梦，真像传言说的那样，是你回来了吗？”

“老祖！”

“老祖，不可啊！”

面目沧桑，背着瘦绿箭袋的邓三地佛一出现，便带来一股寒气，多年来的敛气练习使得他更像是一株苍松。而站在地佛手臂上的老人，此刻土黄着脸庞。

他踩着那只地佛手，看着那堵血肉模糊的墙，浑浊的双眼喃喃自语，不知是夸是贬：“他的气息就在附近，所有地方，都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在这湖中！”

众暗箭面色皆是微变，纷纷领命。

“大周魔器不除，今后，不已成为我邓族大患，灭族之祸！”

邓陵老祖随着人型地佛走入暗夜，他差点没有稳住，方才那一箭，正是龙屠手的第三式，“慧剑余丝”之术大破潜龙之气，耗费了他太多的命数，远比前两式更多。

邓院长看着那老人逐渐隐去，心底咚咚得跳进谷底，在三校稳居钓龙台，这中州之地早就没有值得老祖出手的目标。但是这番，邓陵老祖自从破关而出，就遇上这墨启，一而再，再而三，仍是一败再败。

他不是信命之人，但此刻也不得不肯定，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艰难。

“如今老祖气势已竭，连他的心也不由动摇起来。”邓院长颤抖着道，“这一次布下层层埋伏，就等他主动上钩将其斩杀。如果再出龙屠手的第四式，老祖，恐怕也……”

这一次事关燕归重学气运，又搭上了邓三爷，是以邓陵云不得破关不出手。

没想到还是杀了一个稻草人。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危机还能保持这样冷静的思考，这大周魔器再次让他出乎意料。

邓陵老祖看着沉沉的湖水，陷入了沉思。

在水岸的尽头，

为了躲避，墨启只能继续往北。

他突然下定决心，执意要救衣老师，并非是为了墨眉，为了易水，他还有话要问这个女人。她身上还藏着关于潜龙勿用的秘密。关于械本。

他曾经在地佛城的通道里，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那是李周梦的身影，而他身旁，除了无数的半成品地佛，还有一个少女。

对于易水院，衣教授算是一个故人，也是一个极具分量的过往。

那画面中，是在大夏学宫的槐树下，李周梦与衣玄鸟，也就是少女时的衣老师朝夕相伴，闲敲棋子，细数落花。讨论最多的，还是那些御用仙界文，关于上古九锻九折的奥秘。

“老师，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所以还需要努力呀。”

她总喜欢把花瓣摆成画儿的模样，然后撅着个脸，一副要吃掉人的架势，一定要李周梦来陪她玩。不喜欢拨浪鼓，倒是更喜欢算盘。

那种俏皮模样，李周梦笑着，挑了一点花泥给她脸抹上。衣玄鸟还在吐苦水，地佛都是相看着笑起来。那笑声多少有些古怪。

而如今，时间蹉跎，槐树下的少女，小玄鸟，纵然有长气涵养，此刻也变成了这妇人模样。

一闭眼，可见她曾经柔软的如袍白发，可见她不曾黯淡的盈盈眸光。岁月磨蚀掉的东西，也以另一种形式沉淀下去。

衣玄鸟醒来了，她的眼神中满是惊喜，墨启恍然才发觉他用上了一丝易水苍黄诀，无意中被当成了故人：“老师，你从天上回来啦，没想到，我还能……还能，还能再见到你，你一定创造出比功德神还强大的地佛了吧，对不对!”

那眼光交错，让墨启也失了一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