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声“镜子来了”，炎汉天子早就按捺不住，上前从刚入门的刘轩手中夺过，呼了一声：“不错，就是它的味。”

镜身上还蒙着一层黑灰，用白布一擦，立刻新鲜夺目，无比明亮。

炎汉天子满眼金光，嘴贴近几乎就要亲上去，脸颊是抽搐着的笑容。他捧着镜子，自顾自回到软榻上，连踢到了灯台都没察觉。

刘锐匆匆赶到，见此情形静静推在一边。

两人等了许久，炎汉天子才稍稍移开眼睛，扫来：“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求贤、择士馆不开门了吗？”

“炎汉天子息怒，馆内一切正常。”

两人齐齐求饶，亏得炎汉天子寻回宝镜，心花怒放，并没与他们为难。

刘轩察言观色，出声问道：“父亲，这镜子里到底有什么玄妙。恕孩儿愚钝，什么……也瞧不出。”

“你们这两个猪头脑袋，能瞧得出才有鬼。朕早就告诉过你们，这是星海玲珑梳仙子妆用的法器，美妙无穷，无穷美妙。”

“星海仙子，容颜竟还胜过十夫人？”

“那是仙子，岂是这些庸脂俗粉可以比较。哈哈哈，全都不如。”

两路齐齐称是，心里想的是，当年迎娶十夫人，似乎炎汉天子也是这同样的说辞。

什么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佳人入府，夜夜笙歌。之前那几位夫人被打入冷宫，全没了脾气。

炎汉天子鼻子嗅动，察觉到什么一般，叫道：“那献宝之人何在，速速带来见我。此人为长河神使，当为我炎汉新国师。”

“你说，北辰院朱陆？他已然走古界门水道，往神海中担任神职了。”

得知那三人还安然无恙，只是吃了两天牢饭，

炎汉天子并未多言，再让这两个儿子蛮下去，若是他再不醒，就再也见不着了。

“还好之前没杀。”刘轩心中一安，否则炎汉天子第一个怪罪的人就是他。

刘锐去过大牢一次，抢着要请这份功劳。若真是什么能人，必要请入择士馆，为他出谋划策。到时候稍加润色，明主择士，定能成为白鹿城的一段佳话。

“你们高兴什么？”

刘轩快语，笑着说道：“此人不辞劳苦，从星海为父亲寻来这奇宝，忠勇可用。眼下大局方定，父亲求贤图治之心，便传关北江南，实在是令人欣喜。”

“父亲稍待，我立刻去提人。”

刘锐一拜，又是要比较脚力。

就要出门，突听炎汉天子被冰块冰封了一般，放下圆镜，声音也恢复冷静：“不必了，宝物已得，斩了那人。”

两路听得都是一怔，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侍从婢女听到那个“斩”字，都被打中似的，齐齐伏地反省。

炎汉天子拂拭镜边，花纹勾缝：“怎么，都聋了，非得我亲自提刀去？来，路恩取刀！”

路恩默立一边，听见了，却没立刻行动。

“这……”刘轩先反应过来，上前道，“父亲，为何要斩忠勇之士？”

“您刚才不是说，此人可为我炎汉新国师？”

“欲先取，必先舍。此养气士得了天命，但也必有私心，名为献宝，心底必有所图。此宝无双，你们说说，我白鹿城有什么可以赏他的？让他留下，名利双收，后患无穷。”

“父亲是怕他有反心。”

刘轩喉咙一干：“这是星海仙子梳妆的神镜，是仙物，我炎汉天下虽大，但这些小城市侩乡野胃口永远填不满，确实不值得一赏。”

“那立刻就斩，千万别放跑了他。”

“是，炎汉天子英明。”

大牢内，

刚刚过了饭点，香醒了老鼠。

“他娘的，这糟米饭也是人吃的？”牛马一边用手往嘴里扒，一边抱怨道，“这菜里连滴油都没有，淡出个鸟了。”

“老牛马，你慢点吃，别噎着。”小杨刚刚吃了几口，转到铁栏边，朝着对面唤道，“凤大叔，醒醒，饭菜都冰啦！”

“唔，什么时辰来的……哟，蟑螂炒菜根，清水炖鼠腿，荤素齐全，还挺丰盛的嘛。”

凤麒蛟瞅了一眼，却连开碗的意思也没。

小杨边嚼冷饭，边问道：“你怎么还不吃，我看你昨晚的好像就没动过，不饿吗？”

凤麒蛟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挥了挥手：“我在外头吃撑了。小丫头，你想吃啥，我下次给你捎点？”

“我想想，都有什么呀？”

“不是我吹牛，那条街上好吃的东西可太多了，小炸糕，嫩爆肚，荷叶饺子，卤煮小肠，十全珍珠饭，八宝啃得鸡……”

小杨有滋有味地听着，到了最后一个，纳闷，那是什么东西？

凤麒蛟又报了一通点心小吃的名：“怎么样，挑好了吗，客官？厨房收拾上咯……”

小杨道：“呀，我想吃包子，算了，都饱了，还是来串糖葫芦吧。”

牛马插嘴道：“傻徒儿，你还是多给老牛马捶捶背，指望这满嘴胡飞的小子，不靠谱！”

凤麒蛟一笑，

听见几个狱卒阴沉着脸，大步沉沉地过来，朝着这边牢房喝问：“星海献宝士是哪个，叫什么，凤麒蛟？”慢慢朝着这边看来。

“大叔，找你的。”

“炎汉天子醒了，几位可是来请我？”

凤麒蛟站起身，听狱卒冷笑说道：“是你，那就好办了。小子，恭喜啊，你发达了！”打开门将他领了出去。

小杨见他们走远，忙道：“老牛马，怎么办，炎汉天子真就见他了。”

“这炎汉天子在搞什么……”牛马想了想，“老实缩着，等等看再说。”又盘着腿把剩下饭菜吃了，一丝一缕当念物力恒艰。

出了阴暗的牢房，狱卒将凤麒蛟押上囚车，用黑布盖上头，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而这一瞬，双方扭转，谁也没注意到凤麒蛟已经变成了牛马。

囚车没上大道，而是僻静，

周遭景物显得枯萎，死气沉沉。

到了一个拐口，牛马突然挣扎，警觉说道：“这是去哪儿啊？”

“炎汉天子府的路。”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北辰院！”

牛马手心攥紧，几乎要把手上的绳索绷开。放开耳力，隐隐就听到那些儒僧的念诵声，化为强大的世俗力量，不断向整个白鹿城扩散。

“你们要杀我？”

押送的人完全没察觉到，相视一笑：“马上就到，不要慌张。最后看看风景也成。”

“前边，那是什么地方，屠宰场，怎么一股血味？”

“前边就是北辰法场。”

“法场？”

“专杀你这种养气士，那刑刀可跟普通的不一样，专破气龙。”

牛马这才甩开头上的黑布，遥遥一看，不远处空地上垒着一方刑台，插着一杆血迹斑斑的旧木旗。

下边站着两个熊腰狼背的刽子手，皆是身怀气龙的二锻养气士，边磨刀边说着话，似乎是在决定今天谁来出刀。

“我要见炎汉天子。”牛马急道，“我先生有要事相托，你们白鹿城大难临头了！”

“相见天子，再行刺？天子可没空见你这个刺客！”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炎汉天子。”

“你下地去再见！”

铜锁滑落，囚车大开，牛马不由分说被按上刑台去。

一个刽子手走过来，他是方才划拳的胜者，将享受新血的洗礼。眼睛里泛出红光，两手吃了口唾沫，刀口对准下方羔小杨的脖颈，先做了几个挥刀的尝试。

“干咱们这一行，最忌讳一刀没砍死。兄弟，走好！”

做好全套的热身后，他把大亮刀放下，与下面负责记录刑罚的小官打了个手势。

这点功夫，牛马把头瘫在断头台上，歪过去活动几下，全没将死之人的觉悟。

而牢房中，凤麒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妙极，牛马人头落地，就凭你，无用了。”

小杨吓了一跳：“你的声音，你是凤？”

凤麒蛟问了句：“小杨，你说你若是死了，炎汉天子可会将你厚葬？”

北辰法场上。

牛马又冲旁边在看，似乎是个学徒：“你，你们可成亲了？”

“未曾。”

刽子手嘿笑着打断他，像是见惯不怪：“老子这三年砍了上百颗多余的脑袋，二锻养气士也有十几个，就你这颗废话最多。搁这儿碰上，谁也别埋怨谁，兄弟，一路走好！”

“虽然废话，却也很良心。”

牛马转动手指，就要将那雪亮刀口掰断，眼中想象那无数碎片，将漫天飞舞，谁死谁活，都难说。然而他才发现他的气龙，不知何时被气种所封，那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天呐！”牛马大急。

就在这时，从无人的街道尽头冲出一声清急的马叫，长鸣冲天。

连那些押送兵，其他小官都转过头去，

只听马上一人唾沫飞溅：

“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