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夫妻就在这家饭店对面找了个房间住下了。

刚开始这几天两家人还在磨合中，等几个孩子都去学校报到了，老唐夫妻带着她去小时候他们住的地方去了一趟。

卫宁本来要去学校的，听外公说要带着妈妈去她小时候住的地方，也屁颠屁颠的跟了来。

老式的筒子楼，外头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唯独那个滑梯还在，老唐本来不想去那边的，但叫耳朵尖的卫宁听到有人在哭，于是跑了过去，有个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了，手指擦破了一点，哭的鼻涕眼泪横飞。

“呜呜呜呜呜——”小孩儿的哭声太有穿透力了。

“没事没事啊，姐姐给你吹吹。”

很快就有其他的孩子过来了，都比这个孩子大上一些，大家七嘴八舌的。

“叫她不要跟过来，看把手都弄伤了，赶紧叫她哥哥把人带走。”

“羞羞羞，一哭一笑，小猫上灶。”

“小娜仁，别哭了，你哥来了会揍你。”

已经有机灵点的孩子，把小孩儿的哥哥叫了过来，男孩子约莫八九岁大，正跟小伙伴玩的开心呢，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但看见妹妹哭的跟泪人一样，便紧张起来，小脸顿时就变绿了，又是抱又是哄。

小姑娘长得不像是汉族人，脸蛋圆圆的，脸颊上带着两坨高原红，见到哥哥来了，又不哭了，只是伸手指出来，表示需要哥哥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这小男孩比小姑娘要大上几岁，体格非常健壮，本来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就调皮，他不爱带着妹妹玩，但妹妹总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他就更烦妹妹了，但一看见妹妹流血了，还哭了，抱着她就要回家。

“乌勒吉，不玩了吗？”

“没看到我妹妹手指都流血了吗，我带她回去擦药。”

小姑娘紧紧抱着哥哥的脖子，虽然不哭了，但眼睛下面还是挂着两行泪。

跟他一起玩的小伙伴显然没有尽兴，大声喊道：“这才出了多少血啊，用嘴吸干净就好了。”

乌勒吉显然不这样认为：“小姑娘，能跟咱们一样吗，娜仁咱们回家。”

眼看着兄妹两个越来越走远，欧女士不禁出了神，一直等到看不见那对兄妹的身影，才笑出声来道：“你哥哥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他自己弄到了从不跟我们说，自己随便搞一下就好，要是你出了一点点血，他就心疼的不得了，别看他总嫌你不带你玩，但其实很宝贝你的。”

唐钧礼被母亲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我哪有嫌弃她。”

现在说起来，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沉重了。

但过去的三十几年里，他都见不得哥哥带妹妹，一见到这个画面，就不由得自责，当年为什么自己没有把妹妹带好，为什么要去同学家玩，为什么......

柳绵绵笑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个滑梯我还记得，经常有小朋友摔下来，不过好像没出过什么大事，我小时候也经常从上头滚下来的。”

那会儿的滑梯都是水泥做的，不够滑，坐在上面经常是滑不下来，这个时候就需要后头的人推一把，有些孩子手没轻重的，一把下去说不定推的猛了，下面那个磕到，要么自己也跟着滚下去，但这个时代的人淳朴，也没人因为磕磕碰碰要死要活的。

唐钧礼小的也经常这样玩，但从妹妹能到处跑以后，他就很少来这边玩了。

“走吧，去别处逛逛。”老唐不太想看见这个地方。

“哟，这谁啊，领导你好你好。”有人眼尖，看见老唐来了，忙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对方看上去比老唐年纪要大一些，身上的衣服是混纺料子，衣服倒是很新，就是这人不太讲究，后背的位置都皱了起来，这种天气还穿着皮鞋。

见到是老唐，摆出很熟络的样子来，热情的上来握手，看到唐钧礼又问了问他职称评定的事，很是羡慕唐钧礼能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也有个儿子，就是没老唐的儿子这么有出息了，当初找工作费了他不少力气，现在也只是混了个铁饭碗而已。

老唐显然对应付这些很擅长，随便应付了几句。

那人磨磨蹭蹭了半天都没走，又开始诉起苦来，说家里有个小儿子，也是没出息的，这么大年纪了工作没个工作，问老唐夫妻有没有合适的对象介绍给他。

老唐哭笑不得，应了他会留意。

结果让欧女士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就不说话了。

等总算是把人打发走，欧女士就说：“你理老周做什么，他这样的人，糊里糊涂的，找你无非是要你帮忙安排工作，要你帮他小儿子介绍对象，就他那样的，自己都没工作，指望女方养他呢？”

当年老周也是个人物，没想到混成这样。

不过他自己有个铁饭碗，退休以后收入也不少，小儿子就在家里吃他的。

但他的能量有限，老大是他送了好多礼，搞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干了很多年以后又找关系，总算是转正了，两口子还都是有正式单位的，所以混的不算差，但小儿子就差了老大一截，眼高手低的，中专都没考上，初中毕业也只能进厂当工人，结果因为打牌被厂里开除了，现在就在家里窝着。

唐钧礼却是很不屑：“就他家老二那副德行，我看周叔这辈子都要拉扯他了，年轻的时候要他存点钱他又存不下来，要他找个外地姑娘又不乐意，现在都三十好几了，还发梦想找个有单位的姑娘呢。”

外地姑娘除非是大学生，不然很难找到北京的单位，但大学生也看不上他啊。

要么就只能从进城务工的人里面找，当时周家老二才二十几，心高气傲的也看不上人家，一来二去给耽搁了，现在都三十好几了，对象对象没一个，工作工作也没一个，还整天眼高手低的。

“以前老周在你下面干的时候，人缘就不是很好，烂好人一个，对亲戚倒是不错，两个孩子都没教育好，以后少跟他往来，他家老二的事咱们招惹不起的。”欧女士很不爽刚才老唐对那人的态度。

应该掉头就走，她对老周就这态度。

老唐马上又要赔礼道歉了。

两人正说着，柳绵绵凑过去跟唐钧礼咬耳朵：“刚才那个人是爸爸的同事？”

都认亲了，很自然的就叫了爸妈。

就为了这句爸妈，老唐两口子一人打了一个大红包给她，算是给她的“改口费”，认了亲柳绵绵才知道，原来她的亲生父母一家人都是医疗工作者，老唐平反以后就开始从政，前几年才退下来，下来的时候级别已经很高了，欧女士退休后返聘回原单位，挂着副院长的职务，干的是专家的活，而唐钧礼早就是主任级别，全家都是高知。

“你说周叔啊，以前他跟咱爸级别差不多，不过咱爸厉害，升的也很快，当初周叔还很不满呢，在外头嚼咱爸的舌根子，妈妈很不喜欢他，一句话都不让爸爸多说，后来爸妈被下放，多的是这人的功劳。”

但他也没得什么好处，当医生一门心思玩宫斗，等运动一过去，医院还清算过当初那些人，此人在那十年里评到了主任，但后来也给撸下来了，最后不到年纪强制退休，因为工龄不够，年纪也大了又没什么本事，还有个小儿子要拉扯，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戚戚。

其实按照医院的制度，老周退下来的时候，小儿子是可以接班的，就算他这个学历当不了医生，做做别的工作也是够资格的，医院总是会需要些人干力气活。

八十年代尾巴上，医疗工作者的待遇也提高了许多，也算是个铁饭碗，比一般的工作还是要好些，但老周那人缘，人家不踩他一脚算好了，还给他儿子接班，想都不想没门儿，老周也因此在单位没少抱怨组织，说多了连原来的老同事也厌恶他。

不过以前的老邻居，混的不差的也早就搬离这个地方了，老唐逛了一圈也没看见几个老熟人，倒是很高兴的问柳绵绵“你见到这里熟悉不，你见到那里熟悉不”语气很是和蔼的样子，像是哄小孩，弄得柳绵绵哭笑不得。

不过离开这里太久了，她摇头表示自己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了。

唯独记得的，是那天躲在滑梯底下，那双厚重的皮鞋。

咚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