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办公区的气氛有些奇怪，除了值班民警，其他工作人员早已下班，只剩王警官和他带着的辅警在处理周正的事情。

而郑小丽被缭绕的香烟笼罩着，用一股说不出的奇怪语调坦白着什么，而在此之前，她还在跟警察兜着圈子护着罗洋。

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说的那些情况，可能确实存在，那是立法不完善的原因，而且网民所处地域不同，处理起来也比较麻烦。”王警官叹了口气，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可郑小丽却是抬起头冷冷一笑，任由烟灰滴落在裤子上。

“那死了的人就白死了吗？那被网暴的人就活该吗？今天周先生这个事，他来找你们你们会帮着处理，可其他那些人呢？”

郑小丽的情绪有些激动，王警官有些不明就里，周正却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

而郑小丽接下来的讲述，也让几人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突然坦诚起来，也让几人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质疑官方对待造谣和网暴的处理方式。

郑小丽的家乡在贵省的大山里，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最小，也被寄予了家里的所有希望。

从小她接受到的家庭思维就是，好吃的要先给弟弟，好玩的也要先给弟弟，弟弟想要什么当姐姐的就要努力去满足，家里供不起谁上学的时候也一定要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她和妹妹长大了也要先把弟弟的房子婚姻安排好才行……

在这种畸形而又不受重视的家庭氛围下，胆小敏感的郑小丽跟同学的关系并不太好，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社恐。

在小乡镇读过书的人应该都知道，在学校里，你越是表现的胆小不合群，越是会成为他人孤立和攻击的目标。

于是在郑小丽就成了他们班里的那个倒霉蛋，被一些男生开着荤段子的玩笑，被一些不爱学习的女孩子造谣昨天又跟哪个老光棍钻了小树林。

本就胆小怯懦的她除了暗自生闷气自我安慰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反击的办法，甚至没有反击的想法。

这同样让那些人变本加厉起来，荤段子玩笑变成了动手动脚，造谣变成了推搡和大骂。

她似乎成了班里的那个出气筒，谁都可以欺负欺负，整日玩乐的男生可以动手动脚的欺凌她，开始学着化妆臭美的女孩子也可以拧一拧她天生丽质的脸颊……

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终究变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

他们不仅对他做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更威胁她如果报警或者告诉家里人，他们就天天去他家找麻烦，小镇就那么大，她家住在哪里那些人都知道，她弟弟在哪里上学那些人也都知道。

自知即便告知父母也会被父母以照顾家门“脸面”而会秘而不宣的她就那么屈辱的忍了下来。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男生吹牛给了那些女生听，那些女生欺负她的行为也更加变本加厉了，甚至将那晚的事情编排成她欲求不满勾引几个男生的龌龊故事，不仅编排的绘声绘色，更是把其中细节都讲的清清楚楚，仿佛她们就在现场看着一般！

那些男生也附和着这种说法，于是一场“凌辱”变成了她主动勾引几个男生的恶劣行径，一场惨绝人寰的施暴也变成了受害者的错……

风声终究是传到了她的家里，那天放学她低眉顺眼的回家，却发现父母破天荒的在院门口等着。

初时她并不知道父母是在等她，只是父母脸上那阴沉的快要滴出水的表情让她很是恐惧，每次父母打她或妹妹的时候便是这副表情。

所以她远远的便慢下了脚步，离家越近，她的身子也就越发颤抖。

父母见她回家的脚步越来越磨蹭，也不再伪装自己的怒火，也不再担心会被其他邻居看见家丑，她的父亲挥舞着家用的木锨就冲上来把她打翻在地，木锨的面抽在她的臂膀上时，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来……

可是她不敢，哪怕重重的栽在狭窄水泥路边的水田里，哪怕被抽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血，她都不敢喊疼，因为每次挨打只要喊疼就会被揍的更狠。

她的父母咆哮着，质问着她在学校里做的那些烂事，指责她败坏了郑家的门风，更有些即使对现在的她都有些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像是洪水一般将她淹没。

比起水田里的淤泥和脏水，这些来自家人的唾沫才更让她绝望，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身上脏死了……

她解释着，可父母根本不信，反倒更加愤怒的殴打她，谩骂她……

父母的谩骂和殴打让她彻底绝望，更让她绝望的是，在她被打的时候，她的弟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丝毫未动，满脸鄙夷……

那些疼痛仿佛消失了，她无动于衷地躺在水田里，任由父母宣泄着愤怒，直到他们累了，直到他们觉得她没救了。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学，因为她的伤太过明显；第三天她也没有去上学，因为她在家用家里那把有些钝的柴刀疯狂的划拉了几十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自杀……

她再也没有去学校了，因为她在割腕被抢救后被查出来怀孕了。

她没有讲她后面是怎么离开了家乡怎么来到的H城又是怎么从事的现在的工作，周正更不理解一个受过这么大伤害的女人又是怎么会去做这一行的……

他没经历过她的苦难，又怎么有资格评价她的选择？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可以帮你记录在案，并且向你老家所在的公安部门发布协查通报，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些人就是罪犯……”

沉吟良久，王警官极其压抑的说出了这句话。

回应他的却是郑小丽的一声轻蔑的笑，“我虽然不懂法，但也知道他们那时候是没办法定罪的，更何况这事情过去了10多年，我记得是有个追诉期对吧？”

王警官漠然，周正在旁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是连唏嘘，两人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