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为首的胖子伸手止住同伴，他这人心思细腻，因此才被任命为僧兵头领，刚才一瞥之下，他便把杨斯年看了个清楚。

只见这人年纪不大，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显然出身很好。

虽然与路边的老农谈笑风生，一副豪快的做派，但笑容里始终带着一丝倨傲，似乎久居人上，不能很好地控制对下等人的鄙视之情。

再看打扮，一袭蓝衫，虽然式样简单，但衣料上却有淡淡的云纹，在阳光照射下还缓缓流动，以胖子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材料。

腰间的皮带上没什么装饰，但皮带上的鳞纹显示，这是猪婆龙皮。

背着一个狭长的匣子，再没江湖经验的蠢货也看得出那是一柄凶器，这匣子看上去灰扑扑的，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颗粒，仔细一看，居然是整块的鲨鱼皮，再看看这人脚上的鹿皮靴子……

这是哪一家的贵公子跑出来了？穿这么低调是想搞微服私访不成？

再一想，圆觉寺来往的都是贵人，这几天封山，有贵人临时来了上不去山，在这三河镇逗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受气嘛，咱是出家人，心平气和，心胸宽大，怎么能轻易犯嗔戒呢？

胖子眼珠一转，合十行礼，口宣佛号，道了声歉，带着一众兄弟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你要微服私访，咱家就配合你，别搞出麻烦就行……

等这一帮僧兵走远，杨斯年一把拉住想要溜走的老汉，问道：“老丈，这些也是圆觉寺的僧兵？怎地看着不像僧人？”

老汉见杨斯年拉住了自己满是土灰的衣袖，脸都皱了起来，又不敢挣扎，只得恭敬回答：“回贵人的话，他们不是圆觉寺出家的僧人，而是招募的僧兵。”

老汉恭敬害怕的神情让杨斯年觉得有些刺眼，他忽然醒悟过来，普通人如果弄脏了贵人的衣衫甚至身体，挨一顿打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而他偏偏正在扮演一个贵人。

没别的原因，就是柳阅微发现他带的衣物都是些名贵的玩意儿，没法扮普通人。

天可怜见，明明他家连义父带他再带几个家人，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七八个，家里也没什么规矩，这些衣物也是他平常穿的，算什么贵人？

铁蔓儿当时斜眼看着他，说他闷骚不要脸，也就是一般乡下人瞧不出他的这些道道，如今师姐法眼无差，一眼就看出他在装，她要两个时辰不理他。

嗯，说好的两个时辰后见面交换情报的……

杨斯年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松开老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不要在意，本公子也不是那种娇贵的人，你可明白？”语气跟之前的轻松惬意不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命令的口吻。

论演技，他也是专业的，毕竟他有个没事就必须要陪着瞎胡闹的宝贝义父。

见杨斯年这个样子，老汉顿时心领神会，原来这位贵人是低调出游来着！他连连点头，又再奉上两个最大的柿子作为孝敬。

杨斯年有点意兴阑珊，但还是抓起一个最大的柿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问道：“本公子也是第一次来这蟠龙湖圆觉寺，你跟我说说，这些僧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汉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答道：“好叫贵人得知，圆觉寺占有这周围千顷良田。只是这寺中高僧平日里要参禅礼佛，哪有闲暇种地？便雇了佃户种地。小老儿便是寺中佃户。”

这个倒是常事，这便是所谓私田隐户，庙里需要有人帮着种他们的私田，农人要求个活路，所以便干脆投身寺庙，连人带田都成了寺里的私产。

见杨斯年点头，老汉接着说道：“佃户一多起来，便有了三河镇这般的镇子。圆觉寺的大师们慈悲，允许我等种点果蔬，也允许我们下湖捕鱼，然后在镇上买卖。”

“寺里招募僧兵，维护这湖边数十个镇子的安全，同时也向小人们收取一些铜钱，称为‘纳奉’，作为维护僧兵的军饷。”

“除了维护镇子，圆觉寺的大师们还带领僧兵剿灭山贼，还降妖除魔，确实是大慈大悲啊！”

杨斯年彻底懂了，这圆觉寺玩的很野，占了田地人口，在自家领地里搞商贸，还雇佣私兵，收税收保护费，同时做足了姿态，维护领地治安，这是要自成一国啊！

早就听说荆国国主杜丽华号称阴火神君，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物，能让圆觉寺这般胡闹？

…………

三河镇，风来楼。

杨斯年坐在三楼靠窗的桌边，看着湖面发呆。此时已是午后，湖面金光闪烁，把十多里外的青笋山衬托得犹如灵山胜地。

杨斯年发呆的原因是，圆觉寺封山了。

三河镇最大的码头就在风来楼对面，杨斯年坐在窗口就能看到湖边的十来条栈桥，如今码头外有红绳围绕，另有两队十多个僧兵巡逻，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据风来楼的伙计所说，昨天从外地来了贵人上到圆觉寺，圆觉寺宣布封山七天。

正思忖间，却见两架牛车从东面沿着湖岸的大路而来，这些牛车都是所谓暖厢，即车体封闭，车窗都用暖帘遮盖，显得神神秘秘的，牛车两边还有二十来人的僧兵护卫。

只见牛车一路上了栈桥，随即从车上下来四个女子，只不过她们都披着连帽斗篷，除了看得出都是成年女子之外，相貌却是一点都看不到。

风来楼的小厮在边上见他看的认真，不由笑道：“郎君有所不知，圆觉寺香火旺盛，常有贵人家眷前来进香。小的听说这次圆觉寺封山，是要做一场大法事，这些只怕是来观礼的贵人家眷呢。”

杨斯年跟小厮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心里不觉焦躁起来。

如果铁蔓儿没有说错，王小鱼如今已经进了圆觉寺，而圆觉寺封山七天，明显是干什么大事。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圆觉寺要干的事情成了，王小鱼就会性命不保。所以，偷偷泅渡上山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眼看约定的汇合时间已到，杨斯年迅速赶往镇外，见到的却只有铁蔓儿一人。

铁蔓儿笑道：“我们也打探到圆觉寺封山，柳师姐窥得一个良机，便自上山去了，留我在这里告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