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喜神的身躯虽然是由死尸组成，甚至那些尸体现在还嚎叫着从上面脱落，然后化为灰烬，但是这副身躯依旧有着一种崇高而完美的气质。

哪怕在身受重伤的狼狈状态下，祂的周身仍旧闪烁着蓝紫二色的辉光，虽然是巨蛛与人体结合的诡异模样，但每一根线条，每一块结构都显得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甚至在有尸体脱落的情况下，这副躯体还会迅速进行微调，使自己永远保持着一种“完美”的状态。

这便是被玄黄教徒称为神只的生命，哪怕只是从不知在何处的无色界投影一缕分神而来，便是人间无法得见的“完美”。

喜神足足沉默了数十个呼吸，在这段时间内，柳阅微身上的辉光越来越暗淡，几乎快要消失，她的衣襟开始冒出淡淡的白烟，上面的线条也开始不安分的抽动，绿山红裙之上那些华美的颜色仿佛活了一样，在她的体表蠕动。

她的异术快要护不住自己了。

杨斯年反手牵住柳阅微，只觉得这位姑娘的手修长而纤细，皮肤滑嫩，掌心、虎口，还有无名指和小指的指根处都有薄薄的硬茧，整个手掌微微发凉，掌心处甚至全是冷汗，还抖个不停。

这是一只属于剑客的手，但是很明显状态不好，几乎处于完全枯竭的状态。

杨斯年心中暗叹，七曜真诀运转，正是太岁一系的“神驭朝阳法”，取的是太岁的蓬勃生命力，辅之以太阳的温暖刺激，形成朝阳初升，万物生发的意境。

如今太岁和太阳的星力一点都吸收不到，只能用自身的真炁运转真诀，效果未免大打折扣，但是有了丹田那异化的真炁打底，居然对周围混沌的环境有了极大的抗性，哪怕是喜神的神威也不再构成威胁。

两人手牵着手，正是劳宫穴相对的姿势，这股神驭朝阳之气便从柳阅微的劳宫穴进入经脉，缓缓滋养她的身体。

柳阅微身躯微微一震，只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心一路往上，很快便到了前臂、上臂，然后传往任督二脉，所过之处，经脉肌体都泛出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这姑娘猝不及防，忍不住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杨斯年正专心运功，忽然听得这一声百转千回的“哼”，不由得吓了一跳，顿时那股真炁便断了。

“怎么了？”他急切地转过头问道，只当是真炁与柳阅微相冲，让她受了内伤。

柳阅微心思如电，眼珠子一阵乱转，只花了一刹那就想出了化解尴尬的话题：

“杨兄，小妹一直没敢相询，你究竟师出何门？”

杨斯年低头盯着柳阅微的眼睛，这是一双略微狭长的美眸，瞳如墨玉，眼含秋水，眼尾微微上挑，让原本柔美的感觉变得明艳大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柳姑娘眨眼睛的频率有点高……

杨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是玄天道嫡传弟子。”

柳阅微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玄天道……”

“玄天道？”丹凤眼猛地瞪大，像是两颗铜铃。

也不怪她吃惊，最近一百多年来，玄天道就是江湖禁忌，就连她师父教她武功的时候也是遮遮掩掩搞个东海碧波岛的名头出来。

如果不是她足够聪明，从师父和师兄的一言一行中猜出师门与玄天道关系匪浅，那还真会以为自己是什么碧波岛的弟子。

杨斯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前面的喜神，说道：

“如果不是陷入如此绝境，我也不想谈起此事。”

再转回来直视柳阅微的丹凤眼，他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柳姑娘的师门应该是玄天道太辰宗的后人。”

“在圆觉寺的时候，你那一手黄泉引使得真是漂亮，我自愧不如。”

“什么黄泉引？”柳阅微眨眨眼，迷惑道：“那叫海渊诀……”

杨斯年笑道：“那就海渊诀吧，如果今天不死，我一定要登门拜见你家师长。”

柳阅微无言，转头看着喜神，觉得今天不死这个目标很难达成。

不过，她柳大侠死在弑神的路上，也不枉了这一生。

不多时，喜神身上不再往下掉落尸身，原本有些臃肿的身躯变得瘦削了一点，倒是显得更为精干强悍了，祂环目四顾，巨大的威压充塞了整个空间。

杨斯年再次觉得如同沉入深海，不仅呼吸困难，甚至连手脚都被巨大的压力压住，难以动弹。

他转过头，发现柳阅微脸色更加苍白了，身上的辉光也开始急剧闪烁。

他伸手再次牵起柳阅微，神驭朝阳法运起，蓬勃的生气再次在两人之间传递。

柳阅微坦然接受了杨斯年的好意，都啥时候了还客气什么？同一时间被所谓的神明碾死，比一先一后死掉好像更容易接受点。

喜神的声音如同雷霆滚滚般响起：“你真是个有趣的蝼蚁，光是窥探你的记忆就能令我受伤。”

“还有你边上的蝼蚁，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我身边存在了如此之久。”

“欲界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这种心念波动的感觉，也很是新奇。”

“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欲界更多的地方，更多地体验这种新奇了。”

哪怕死亡近在眼前，柳阅微也瞪大了双眼，她明明只听到了一声不长不短，类似隆隆雷声的低吟，却清晰地从中接收到了如此之多的信息。

心思坦荡的柳大侠想到，这邪神还是有点东西的，今天输的不冤。

不料杨斯年却挺直了腰杆，说道：“我自然是蝼蚁，但是这欲界却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你自称神明，所过之处却生灵涂炭，此等邪魔行径，自然会有人出手治你。”

喜神那不喜不悲声音再次响起：“神明？邪魔？那是你等蝼蚁的想象罢了。”

“我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都与你等无关。”

“这欲界亿万生灵的心念，对于我来说，自然是予取予求。”

“你等欲界生灵进食之前，会关注食物的心念吗？”

还不等怒火上冲的杨斯年反驳，一点红色的火苗忽然在喜神面前亮起。

在这混沌一片的天地中，那点火苗活活泼泼地燃烧着，微微左右摇晃，仿佛正在开心舞蹈的女子。

那火苗越烧越旺，也越来越大，居然逐渐在空中显出一个人形来。

人形一成，一股不同于喜神的威压在空间中蔓延，它炽热而霸道，有一股不容忤逆的劲儿！

一个略微低沉沙哑，但却非常好听磁性的声音响起：“谁说此界任你予取予求的？问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