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原本就看不出来形状，这样一来，更加难以分辨是什么了。

杨斯年却没有任何沮丧气馁的样子，他蹲在原地，屏息凝神，双眼深处的光点聚集起来，变成金红色的圆球，仿佛瞳孔的内层又多了一个金红色的瞳孔。

面前的那堆黑灰在他视野中被放大了很多，细节部分也纤毫毕现。现实中黑色的残渣，在真界视野下是凝固的灰色混沌物质，证明这东西原本含有大量的浊气，在与周围的清气缓慢结合之后，化成了现在的模样。

浊气对清气来说是剧毒，清气对浊气来说，也是剧毒。

但是这东西是怎么来这里的，却毫无线索。

原理上来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那东西带到这里，总会留下浊气的痕迹，只是过去的时间太久，或者其他人手段不够，发现不了罢了。

杨斯年继续集中精神，眼底那团金红色光芒之内，又出现了一个白金色的四角星的形状，他视野里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变得影影绰绰，模模糊糊，代表天地灵炁的光团都变成了摇曳的光斑，眼前的那团混沌物质周围也出现了淡到几乎无法看见的灰色紫色绞缠的线条。

在伤好之后，杨斯年便发现自己的异术发生了变化，当他精力集中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清气浊气前一段时间在真界中留下的痕迹，换句话说，他能看到真界对这个世界的“记忆”。

虽然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点点，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杨斯年摇着折扇，迈着八字步，跟随着那条线走出了慈云寺。

慈云寺在九江城东，顺义坊与安民坊的北面，寺庙大门正对的大路就是分割顺义坊与安民坊的绿柳街。杨斯年出的是寺庙东面的精舍，到了东边的和顺街上。

如今正值秋收，城里的粮官老爷和府衙的衙役们都出城了，大部分的地主的管家也带着家丁出了城，街上的平民脸上反而比平时多了点笑意。

在一片五色光团和轻薄的灰雾中，那条灰色紫色绞缠的线条分外的显眼，杨斯年忍着使用能力带来的晕眩和头疼，脚下摇摇摆摆的前行，配上略微苍白的脸色和猩红的眼睛，还真是个纨绔子弟的德行。

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后，那根线条消失了，毕竟越走，看到的就是越久之前的痕迹，走到此处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也罢，就顺着线条延伸的方向找一找。

他是从慈云寺一路往东而来的，这里已经距离慈云寺有七八里路远，抬起头便能看到东城墙。

这一片叫做安民坊，最早是给来九江修城的民夫居住的，数百年过去，这里住过民夫，安置过流民，关押过俘虏，甚至原本的六个坊之间的墙都塌了，官府索性在外头重新修了道墙，把相当于六个坊大小的地方全围了起来。

所以安民坊就成了九江城里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环境最复杂的地方。

九江州府的衙役是不来这里的，城防司的武侯也不来这里，浔阳水师的官兵更不会无故入城，平时管理此处的，是不良人与安民坊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势力。

这里的街面都是黄泥的，路上的脚印和车辙印都有一尺多深，里面还有积水，一堆堆粉红色的孑孓在里头扭来扭去。

屋子倒多数是条石砌的，但是基本上都被各种乱七八糟木料土坯加盖的东西遮挡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甚至一些小街小巷都变成了山洞一样的玩意儿，里面黑咕隆咚的，还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往外欻欻扫视。

杨斯年忽然发现自己的打扮非常不合时宜，显眼得要命。

周围的人群，穿的最好的也是一身布衣，最多比别人多一双鞋子，而且这些人基本都纹着一身花绣，看那些不是鱼就是龙的花绣，杨斯年可以确定这些人几乎都是鄱阳帮的人。

再看他自己，一身东海国的青色丝绸长衫，腰间围着牛皮带，皮带上挂着金鱼袋、玉佩、宝剑，革囊，脚上是一双厚底皮靴。

那种跟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简直能用眼睛直接看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安民坊也是九江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既然查到了这里，不如顺便也帮自己办点事。

他举起折扇遮住口鼻，一副对此地毫不掩饰地鄙视的样子，随后信步往前继续走去。

街边，一个胳膊上纹着云纹的大汉冷眼旁观，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哥哥，这肥羊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一个人来咱安民坊？”

大汉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用力不小，把个一百六七十斤的汉子拍得朝前一个趔趄，他低声骂道：“蠢货，招子放亮点，这家伙是肥羊吗？”

他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杨斯年那双踏过了几十丈的泥泞路还洁净如新的牛皮靴子，低声说道：“搞不好是条过江龙啊。”

“就是不知道他是来干啥的，找东西？找人？还是别的？”

杨斯年在积满污水的街上慢慢走着，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了他腰间的革囊，但是在扫视过他的宝剑之后，又放弃了。

直到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小跑着过来。

安民坊的小孩子都一个造型，乱糟糟都板结了的头发，洞洞比布料还多的麻衣，黢黑的小脸上，露出来的部位比被泥巴遮住的部位还小。

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双眼，却比最老练的野狗还狡猾凶残。

这四五个孩子对着杨斯年的方向大呼小叫地跑来，光脚板噼里啪啦地拍在地上，泥水溅得老高。

杨斯年皱起眉头，往边上跨了两步等着这些孩子跑过去。

一个，两个，跑得最快的两个从他身边风一般地经过，脸都没偏一下，追在后面的是挤做一堆的四个孩子，这条街原本就狭窄，四个孩子挤过来，杨斯年都要避到墙边去了。

啪！四个孩子中的一个忽然一头栽倒，杨斯年拧着他的右手，牛皮靴子踩在他的后脑上，这孩子的右手上还死死抓着一个革囊。

“杀人了！”几个孩子呆了一呆，忽然大叫起来：“有贵人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