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记不太清楚杨斯年的脸了，毕竟当时火光昏暗，而且对方搞出来的又是巨响又是大风的，让他有点懵。

但是这种气流在武器上聚集的招式对他来说则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自他踏入先天境界之后，唯一一次输给后天武者，就是败在这种不讲理的招式之下。

因此一看到气流裹挟着雨滴在刀刃周围聚集，他便立刻认出了对面这人！

这个让他承受了此生最大耻辱的人！

“轰！”杨斯年觉得眼前仿佛忽然多了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万沧全身气血翻涌，铁灰色的皮肤都变成了暗红色，一层淡红夹杂着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体表亮起，就像他的血液都蒸发成了雾气，在他身体周围飘荡一般，周围的气温都随之上升了好几度。

而他左手再也压不住齐眉棍的棍头，那条棍棒就像忽然变成了一条蛟龙，在他掌心翻滚跳荡，张牙舞爪地撕咬，甚至对着他喷出了高温的火焰。

他左掌在棍头上重重一按，身体趁势后退，同时左掌收，右手进，横刀随着扭腰摆肩的力量向前挥出！

刀光如同雨中雷霆，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白痕，落向万沧的头顶。

万沧双手握持在棍棒中心，右手端被杨斯年一推，左手端趁机翘起，迎向横刀的刀刃。

杨斯年手中横刀是从齐家的家丁手里夺来的，刃长两尺八寸，重一斤四两，而万沧手中的齐眉棍长六尺八寸，中间的杆棒是铁木，两头各套着一个一尺半长短的铜箍，铜箍之上雕刻着沙门先贤，重三十三斤，立起来正好到万沧的眉毛，故此叫做熟铜齐眉棍。

刀子又轻又薄，而齐眉棍则是不折不扣的重兵器，两相交击，后果可想而知。

果然，杨斯年虽然向前挥刀，但是人却往后退了两步，横刀划出的轨迹并没有与齐眉棍有所接触，而是与棍头隔着一尺左右交错而过。

后方的家丁也有功夫不错眼力好的，不由得满头雾水：这家伙弄啥嘞？就在那里耍花刀吗？

家丁们看不明白，但是万沧却早有防备，刀棍交错之际，一线白光从横刀之上脱离，沿着横刀斩出的方向飞出，目标直指万沧的面门。

万沧冷笑，老子早就知道你小子阴险了，果然！

半个多月前他就是伤在这一招崩岚之下，怎么可能上当第二次！用过的招式对万法寺弟子是无效的！

他如今全身气血涌动，精力无穷无尽，速度和力量都比平时有极大提升，只是微微一侧头就躲了过去，手中齐眉棍左把一收，右边伸出，改对握为阴阳把，劈头盖脸地就朝着杨斯年打了下去。

护法棍，夜叉开山！

万法寺是沙门护法宗门，在千年前沙门二祖来中洲传法之际，就有四大护法精选弟子修炼武功与神通，为沙门教众降妖除魔，守护正法，而这一脉的嫡传便是万法寺，万法寺号称天下沙门武功总源，哪怕万沧只是其中的弃徒，放在同一境界的武者里面也绝对是佼佼者。

夜叉是沙门护法鬼神，力大无穷，动作迅捷，性情勇猛，又叫做药叉。万沧这一招夜叉开山施展出来，真有劈山裂地的威势！

杨斯年再退一步，双手都搭上了横刀的刀柄，原本锋芒毕露的气势一变，整个人仿佛跟周围如瀑布天降的大雨融为了一体，手中的横刀一圈一绕，便有无数水滴汇聚成一道水流，恍若滔滔大河将他拱卫在内。

太辰秘剑，黄泉引。

怎么招式完全变了？万沧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沙门武功最讲心境，他把这一丝疑惑压下，齐眉棍携带万钧之力狠狠砸向被水流环绕的杨斯年。

臭小子，不管你玩什么花里胡哨的，今天老子我就一力破万法！

嗤！杨斯年挥出的那一道刀光被万沧避开之后，在第一辆车的两头牛中间掠过，撞上了牛车上的油毡布。

这只是杨斯年用了不到一息时间内聚集起来的风刃，而且因为制式横刀并不如星辰钢那般能引来大量的太岁星力帮助聚集气流，因此杀伤力比万沧当日面对的长时间蓄力的崩岚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跟一个后天武者全力斩出的一刀没什么区别了。

被刀光接触的油毡布干错利落地被一分为二，就连捆扎货物的绳索也纷纷断裂，油毡布之下的是一堆堆的麻布袋，最上层的麻布袋怦然爆裂，金黄色的谷粒漏出，洒满了牛车周围的地面。

万沧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仿佛化身成了传说中的夜叉班哲罗，手持开天的铁棒要把面前这可恶的少年与那浊浪滔滔的长河一起捣碎！

熟铜齐眉棍如同崩塌的天柱一般落进了茫茫无边的忘川，激起滔天巨浪，杨斯年营造出来的“忘川”剧烈震颤，水花四溅，仿佛下一息就会分崩离析，但居然在最初的摇摇欲坠之后逐渐稳定了下来，崩塌的天柱被黄泉忘川牢牢接住。

万沧面红耳赤，更为浑厚的血气涌起，把蓑衣斗笠都远远掀飞，黄豆大小的雨滴在他身外三尺之处便化成了一阵阵白雾，就在这白雾缭绕中，万沧仿佛化成了一尊浑身赤焰，口喷白烟夜叉，手中的熟铜棍在忘川之中猛力一搅，要把这分隔阴阳两界的长河一分为二！

但是忘川又岂是一头夜叉可以截断的？黄色的河水汹涌而至，不仅弥合了水面上的缺口，还把夜叉的棍棒缠住，无数交错的暗流在棍棒周围盘旋，水底的冤魂与尸骨也都伸出双臂死死抱住棍棒，更有无穷无尽的因果业力纠缠其中，使其不得脱身。

就在两股力量纠缠不休时，万沧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忆起他的一生。

年少时，他脾气暴躁，争强好胜，在万法寺习武之时居然对比自己悟性更好的师弟痛下毒手，打得对方筋断骨折。

被逐出寺庙之后，万法寺也废了他一身修为，事事好为人先的万沧顿时一蹶不振，坠入人生的谷底。

流浪到九江之后，他居然否极泰来，被齐家人用丹药修补好了被废掉的丹田与经脉，而积蓄了十年的怒火让他武功突飞猛进，一个月内便进入了先天境界。

重新获得力量的万沧更加沉迷于强大的力量，只要齐家提出要求，他就敢杀任何人，哪怕是老弱妇孺，人命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他抹灭。

从沙门弟子变成废人，又从废人变成吃人的夜叉。

同伴孟文山的死并没有给他任何启示，他依旧沉迷于力量带给他的强大感觉中。

于是在这秋雨倾盆的时候，堕落为夜叉的万沧再一次面对自己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