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江流母亲的坟地，是在城郊一个叫做荷塘泊的地方。

山脚下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坟前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工工整整刻着，母亲左仙妹之墓。

坟上长满了草，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打理了，坟前方是一片荷塘，正值夏末，荷花一朵一朵开的正艳，只不过现在是晚上，欣赏不到清丽脱俗的荷花，反倒是在月光的映衬下，透露出一种幽怨而阴森的美。

烛九阴摊开包袱，开始摆贡品，果子，点心，甚至还有一些熟食，摆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甚是有章法，这样东西摆三个，那样东西摆一个，穆行云看着好玩，但是又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轻手轻脚的把坟上的杂草处理了一番。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时，烛九阴缓缓点上了三柱香，然后开始以励江流的口吻说话，说了几句之后，他取出包袱中准备的红线，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一头绑在坟头前的碑上。

口中念念有词的说道：“左仙妹，你一生孤苦，早年丧父母，中年丧夫，未及晚年又丧子，这一世，你劫难已渡，功德圆满，切莫要再留恋红尘了，就此离去吧。本尊以天神之名，许你与励霜寒再一世的夫妻缘分，他此刻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且去寻他，下一世，你们可以继续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

语罢，三柱香头顶之上积蓄的香灰，同时跌落，像是一种无声的应答。

随即，烛九阴取出剪刀，剪断了手腕上的红线，然后将那红线连同着纸钱一并烧了。

火光将他优雅的侧脸照亮，他静静的看着那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行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肃穆的时刻，但是堂堂妖尊像个民间术士一般，这样为人渡魂，她实在是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太搞笑了。

随着最后几张纸钱的燃尽，四周又再次回归了黑暗，一缕淡淡的光依依不舍的围绕着烛九阴转了好几圈，又来到她面前晃了一会儿，最后才朝西南方缓缓飞去。

“这是她的魂魄吗？”穆行云问。

“是的，她执念太深，一直不肯离去，直到我许了她与励霜寒再一世为夫妻的缘分，她才肯走。”

“天神这么厉害吗？天定的夫妻缘分说许就许了。”

烛九阴望向西南方，“她这一世受的苦都是注定的，与励霜寒也已经没有缘分了，只是作为励江流，我不忍心，用这种凡间的方式为她渡魂，算是励江流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穆行云一愣，“那会反噬到你身上吗？”

即便烛九阴神圣如天神，但若做了违逆天道之举，也很可能是要受到天罚的。

“罚就罚吧，她生养我一场，看她为情所困落到如今的下场，叫我如何能忍，毕竟在很久的时间里，她给了年幼的励江流这世上唯一的温情。”烛九阴沉声说着。

都说人间有情，神仙无情，可沧海横流，岁月匆匆，有情，才显出晶莹可贵。

他望着那越来越淡的光影，一颗心突然柔软下来，更有些许的悲伤。

穆行云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力量。

他没有看穆行云的脸，而是直接将她抱入了怀中。

风穿夜林，肃肃山川，两人静静地相拥着，一时怅然。

过了一会儿穆行云才小声问：“你好点了吗？”

烛九阴没有说话，推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

穆行云觉得这纸包很眼熟。

“诶！这不是……”

不等她开口，烛九阴已经打开了纸包，露出里面红红的糕点。

“吃吧，肚子叫的震天响，让别人听到，以为我这个堂堂妖尊是个穷光蛋呢，连自己的女人都吃不饱饭。”烛九阴温声道。

“哈哈。”穆行云捂嘴笑了起来。

糕点软糯香甜，穆行云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烛九阴拉着她，两人慢悠悠的回了励宅。

那两个暗刃已经不见了，陶福旺坐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见两人回来了，贼兮兮一笑。

“诶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也考虑一下我们这种孤家寡人好不好，漫漫长夜，何以慰藉啊！”

烛九阴一挑眉，“明日就出发去上尧山了，这你还不满意？”

陶福旺一怔，“本姑娘去上尧山是有正事好嘛！”

烛九阴说：“楚少珩口口声声说想与妖族议和，那他也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才行，不如由我提议，两族联姻？你就做我妖族的……”

“啊呸呸呸！你如果还想知道我从那些暗刃口中打听出的消息，就别再跟我胡咧咧！”陶福旺急得跳了起来。

烛九阴失笑，“行吧，说来听听。”

陶福旺一哼，心虚的看了穆行云一眼后，才缓缓说道：“过两日的四方仙会上，御天神霄宫准备了人手埋伏，要把参加仙会的所有修行者都一网打尽！”

“他们想得美！”穆行云闻言，愤怒的拍了一下陶福旺坐着的摇椅。

哗一声，摇椅碎成了七八片。

陶福旺一个不防，跌落在地上，摇椅的碎片刚好扎着她的屁股。

“诶哟，我的穆女侠啊，你是要谋杀我吗？”

穆行云赶忙去扶陶福旺，“怎么还摔倒了，这椅子也太不经打了。”

陶福旺边站起来，边抱怨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嘛，你那一掌，别说一个摇椅了，千年的老妖怪都吃不消。”

穆行云替陶福旺揉着屁股，嘴上还不忘问：“别说这个了，你还打听出什么消息啊，御天神霄宫准备怎么对付上尧山啊，讲点细节嘛。”

陶福旺委屈的瞪她一眼，才娓娓道来。

……

月上中天，穆行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停的想着烛九阴和陶福旺的对话，她本来准备直接返回上尧山通知楚少珩的，但烛九阴希望穆行云能把这个机会留给他。

毕竟，他也需要对楚少珩表现出诚意才可以，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希望可以好好谋划一番。

挣扎了片刻后，穆行云还是决定信任他。

但她的心里却多少还有些惶惶不安，毕竟此举事关整个上尧山和其他几十个仙门的安危，楚少珩如此隆重的准备四方仙会，必然是会把能请来的都请来，所有有分量，能够对中土局势造成一定影响的修士皆会到场，势要与御天神宵宫掰一掰手腕。

“想什么呢，不睡觉。”

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传来，穆行云翻身，看到了烛九阴，他整个人都在暗处，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她问。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你。”他道。

穆行云坐了起来，“你也在想刚刚福旺说的事情吗？”

“是啊。”

“哎，虽说咱们提前知道了御天神霄宫的计划，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两名暗刃无故失踪，御天神霄宫如果察觉到，是否会改变计划也未可知啊。”

她冷静的分析着，突然感觉身边一热，烛九阴不知何时竟然脱了鞋袜，坐到了她的旁边。

“干……干什么！？”

“没什么啊，不是要聊天吗。”

黑暗中，穆行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自己的脸已经有些烫了，

“聊天你也不用贴这样近啊，福旺还在隔壁呢，被听到了……多尴尬。”她小声道。

烛九阴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贴在她耳边道：“我设了结界，谁都听不到。”

……

“你是睡不着吗？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烛九阴笑了一声，胸腔也随之震动了一下，两人挨得极近，穆行云半边身子都跟着软了。

她推推烛九阴，“你，你先下去吧，这样怪怪的，我感觉不舒服。”

烛九阴怎么可能下去，当即收紧了手臂，“明日就去上尧山了，想要恩爱，怕是很难有机会了。”他边说边把手往穆行云衣服里探。

穆行云立刻按住她乱动的手，慌乱的说道：“不可，在溶洞中那样，是因为雪妖的缘故，如今咱们都是清醒的，断不可再犯糊涂。”

手被按住了，嘴还是可以动的，烛九阴贴到了她耳边，沙哑着声音道：“我早就不清醒了，只有你能帮我。”

他说着，一个翻身将穆行云强压在身下，轻轻吻过她的脸颊后，吻上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唇。

窗外蝉鸣声声，蛙声阵阵。

窗内一室春情，木床吱呀吱呀响了一夜，直到天色微微发亮，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