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庭看着穆行云，眸光闪动，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偏偏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陶福旺眼神一转，立刻对横秋水说道：“前辈，福旺先带您去休息休息，让行云姑娘她们在这里疗伤吧。”

横秋水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奇妙气氛，一时之间摸不准是怎么回事，犹豫着要不要先走，却被穆行云叫住了。

“横师伯留下吧，我是上尧云境的人，我的事也早晚会被云境众人知道，与其到时候由别人代传，倒不如在此时直接告知云境中的长辈。”

横秋水微怔，等着穆行云的下文。

“我有身孕之事，横师伯是最先知道的，而如今这个孩子我怕是留不住了，因为唤醒烛九阴，需要我以自戕为代价。”穆行云轻轻的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超脱生死的淡然。

“什么！”横秋水明显是被穆行云的话惊到了，连忙紧紧拉住穆行云的手腕，生怕她做傻事。

穆行云知道，这话乍一听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但师父和云境早晚会知道，与其她一言不发，只留给师门一具冰冷的尸体，倒不如现在先讲明缘由，留个知情人。

她将烛九阴情劫之事，所有的来龙去脉，以及烛九阴一直以来的筹谋和安排，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横秋水。

横秋水的脸色一时白，一时青，听到最后明显多了几分慌乱。

“都是什么狗屁腌臜之事，不可，不可如此，傻孩子，你要是死了，你师父怎么办啊！？”

穆行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痛意。

“师伯，你也看到如今少珩的样子了，王天卿和鬼族之事必须要解决，中土内乱刚刚结束，放眼普天下，除了烛九阴谁还有这个能力，对付一个王天卿就已经如此难了，何况还要面对整个鬼族，那可是成千上万的魑魅啊，我与少珩皆经历了牛黎国之战，深知其中的艰难，若不是如此，我大好年华，又怎会轻易舍弃的性命和腹中的孩儿。”

横秋水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难怪你走后，长宁一直心神不定，嚷嚷着要来找你，原来是早有察觉。可是，孩子，你若死了，你叫你师父怎么办，难不成叫我们也把你的尸首放入这不夜泉中，等你醒来吗？你想过你师父得多心痛吗？”

穆行云最大的弱点便是自己的师父，她浑身颤抖，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落着。

“师父他还有你，你多陪陪他，时间久了他会释怀的，而且，烛九阴醒了，也能把少珩救醒，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还在，只是没有我了而已，让师父再收一个伶俐一点的徒弟吧，别像我这样，总让他担心。”

横秋水看向蓝庭，“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唤醒烛九阴了吗？”

蓝庭落寞的摇摇头，“尊上这是天罚，实非人间之力可以解决...所有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穆女侠也是我的朋友，若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也不想行如此极端之法。”

“什么狗屁天罚！”横秋水气愤的抬头看天，“是哪个缺心眼的神仙想出这种断子绝孙之法，老娘咒他是个没人供奉香火，无人知晓的孤寡破神仙！鬼族那么厉害，自己下界来打啊，人模狗样的躺在九天之上作威作福，其实半点本事没有，只会折腾这些下界的小辈们，根本就不配为神！”

......

谁也没有想到，横秋水听完这事，竟对着天空一阵大骂，且骂的如此通透，如此畅快。

“你听我说孩子，叫我先去给烛九阴瞧瞧，看有没有办法唤醒他，若我医术不精，我就再去找你师父，他养育你一场，如此性命攸关之事，你怎能连个话都不给他就走了呢。你等着！别做傻事！”横秋水激动说着，再没了往日的镇定模样，语罢，她快速往谷底小筑中走去。

“福旺，你跟上，师伯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你多帮帮她。”穆行云忙交代。

陶福旺点点头，爽快的跟了上去。

见两人都走了，穆行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横秋水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天道如此，绝非人力能改之事，不死丹在楚少珩身体中也只能坚持三四日，她折腾一番，没有用，自然就接受了，等她接受了，才好劝说师父。

“希望横宫主真的有办法唤醒尊主。”蓝庭小声的说着。

穆行云没有回答她，缓缓褪去了外衣，踏入了子泉之中。

“我需要在这泉中待多久？”

蓝庭回神，“若能待够一夜，就待一夜吧。”

穆行云闭上眼，沉声道：“好，那就待够一夜，明天一早你来帮我取出腹中的孩儿，然后我便要出发去北极天柜山了。”

蓝庭一惊，“你不等你师伯的消息了吗？”

“即便师伯能唤醒烛九阴又如何，一个没有神力的烛九阴终究是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你刚刚说的很对，这是天罚，实非人间之力能改变，既然改变不了，那我穆行云便要用自己的选择的方式去面对。”说着，她闭上了眼，开始闭目养神。

温热的泉水浸润着疲惫的身体，穆行云轻呼一口气，开始缓缓的运气，顿觉左肩处的伤口又痒又痛，浑身酸软，穴位阻塞，这两日虽说一直在车架中休息，但是那日大战王天卿，耗尽了她所有的灵力不说，楚少珩身死，她骤闻噩耗，更是心神俱损，伤了心脉，一直到此刻悬着的心，才略略平静了下来，能够真正的休息片刻。

蓝庭见她开始疗养身体，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此处，若明日穆行云真的决意要破腹取出孩子，那她也必须得有所准备才行。

待蓝庭走后片刻，穆行云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泉水温热，蒸的她双颊晕红，玉颜生春。

楚少珩的身体在母泉之中，刚好背对着她，她见那具身体歪斜一点，便从子泉中起了身。

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功夫，楚少珩的后背竟然已经长出薄薄的一层，摸着也没有那么单薄了。

穆行云心中略略安慰，将楚少珩扶正之后，也懒得再动了，干脆终究在他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夜已入深，明月高悬，虫鸣声鸟鸣声为这静夜添了几分生机意趣，穆行云抬头看向浩瀚的夜空，繁星点点，灿若银河，只是这么美的夜空，她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如此想着，眼角突然湿润了，自己二十二年的时光，六年孤苦极寒，十五年勤学苦练，此刻想来还历历在目。如今下山一年，却遭逢巨变，此刻爱人昏迷不醒，挚友尸身在侧，自己一心守护的，皆无法保全，一腔热血还未撒尽，却要因为一个情劫而献出生命。

明明没有做过恶，上天却为她安排了这样一个荒唐而又无奈的结局。

上天待她，果真从未公平过。

......

清晨的阳光洒了下来，穆行云早已在不夜泉旁等候多时了，经过了不夜泉一夜的洗涤，她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看着自石阶上缓缓而来的蓝庭，她站起了身。

“一切，就有劳你了。”她沉声道。

蓝庭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沉重，这沉重之后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

穆行云的最后一顿早饭，是在烛九阴身旁用的，她怕饿肚子，不想做个饿死鬼，便让婢女多为她准备一些早餐。

横秋水和陶福旺不知道去哪里了，应该是外出去找穆长宁了，这样对穆行云穆行云来说是最好的，她实在不想再费口舌去劝说每一个人了。

她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直到用尽了一碗小米粥，两碟小菜，一个酥饼，才擦擦嘴。

然后，上前吻了吻烛九阴苍白的脸，他鼻息间的气息依旧微弱，穆行云怜爱的为他擦拭了一番后，又轻轻盖上了被子。

“我走了，江流。”

她俯身在烛九阴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夔牛将军就站在房门外了，他会按照穆行云的意思，带她去北极天柜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