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汽车一开进市局的院落里。他就看见田局长站在门头柱子的中间，他看上去显得愤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扫视对面站在警车旁的民警们，他的目光透露着怒火，“春城连续发生两起重大命案，”他举起扩音喇叭，他高亢的语音弥漫在市局院落里的每一个角落。树叶瑟瑟发抖，呼啸的北风声音小了。“尤其是后一起刑事案件，影响极其恶劣，是春城结束严打以后最严重的刑事案件，我们必须抓捕犯罪分子，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他扫视四周，“出发！”

警察们纷纷进入警车里。开着车从市局出去。

田局长掏出兜里的电话放在耳边。 他没有进入警车，而是转身向市局大楼走去了。

“按照田局长的做事风格，他对刑事案件很重视，一定会亲力亲为，但是今天他为什么没有领导指挥呢？而是回到了市局大楼呢？”看着田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梁小东这样想，从汽车里下来。他走进市局大楼，门口正对面巨大的风水镜子中映显着他的面容，他的脸惨白，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衣服敞开着，内衣的褶皱上沾染脏污。他觉得他之所以如此的狼狈都是那该死的李永，他站在镜子前梳理头发，整理衣服，楼梯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和田局长申饬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接下来电话另一头再说什么，梁小东听不到，但是他却听到田局长惊诧地啊了一声。他走到楼梯，蹑手蹑脚地跟随田局长走到楼梯。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回去吧！”他又对电话吼，然后挂断电话。吱呀开门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里。

梁小东紧跟着他走到楼梯门门口，他停了下来，透过门玻璃看去。一个中等身材，梳大波浪头，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站在田局长办公室门口，她臂弯里挎着与着装不同的前卫小皮包，脸像是揉捏过的白面团，显得臃肿而肥胖，她的眼睛像是挤进面团里的一双黑煤球，瞅人时，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见到田局长后，她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中君，”她说，“那件事真的不能办？”

田局长摆着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说，走到门前，把办公室门打开，然后进入到办公室里，中年妇人紧跟着他走进办公室里。

梁小东走到办公室门边，看见门半敞着。他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中年妇人背对着他站着，田局长已经坐在办公桌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打资料放在办公桌上，他低头翻看。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中年妇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放在田局长的面前。田局长看了一眼钞票，就把钞票推到一边。中年妇人按住钞票继续说:“中君，这足足有一百万呐！”

田局长抬起头。怒瞪着妇人，“我身为人民公仆，”他吼，“怎么能收社会流氓的钱，包庇流氓犯罪团伙呢？”

“中君，我们的孩子他……”中年妇人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对面玻璃上映显着她的面容，她的脸愁苦，一双有神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黯淡。

“哎呀——！”田局长长叹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这个钱是万万收不得的。收了这个钱，我愧对国家，愧对人民！”

“中君。你难道眼睁睁瞅着我们小田他……”中年妇人抽泣起来，然后哽咽着说:“我于心不忍。小田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他……哎呀！……我们终有死亡的一天，可我们的孩子却不会死。”

田局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揉搓自己的面颊，他揉搓了一遍面颊，然后又揉搓了一遍，……直到他把自己的面颊揉搓的通红，他才停下手，他睁开眼睛，眼神黯淡地瞅着桌角上的支票。他拿起它看上面的内容，这是一张百万人民币的支票。在1991年这张百万支票并不算小数目，可以说是天文数字，当时一个政府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在五六百元，一百万，一个公务员一生也挣不到！他看了几眼支票，然后把支票捏在手心里。他用尽了全力，以至于他握紧的拳头在颤抖，等他再次摊开手时，这张支票已经变成了一张纸团。中年妇人试图阻止他，他规避着她，他们撕扯了一会儿，田局长把支票放在桌面上。中年女人心疼地拿起支票，小心翼翼地摊开。

“这可是我们孩子的未来啊！”中年妇人念叨着，瞅着支票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我为了什么呀？我一分钱也捞不到，都是为了我们可怜的孩子呀！”

田局长痛苦地闭上眼睛，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朱丽丽，”他说，“告诉他们，我会帮助他们，但是我需要知道他们现在具体的位置。”

这个叫做朱丽丽的女人顿时笑了，然后从皮包里拿出电话，拨通了电话号码。

电话一头传来李永沙哑的声音，“大姐，”他说，“你丈夫答应了吗？”

李永和朱丽丽是老乡，他们在一次救助本乡孤儿的慈善会结识，当时李永就看见这个女人不凡，所以刻意巴结，随后从朱丽丽口中得知，她的丈夫是市局大领导，李永便下了血本讨她欢心。不过现在他依然忐忑，——第一次找这个女人办这么大的事，他心里没底。——况且他现在是杀人犯。

朱丽丽说:“答应了答应了，我的丈夫想知道你现在在哪儿？”

李永沉默了，片刻后他才说:“田局长真的会放过我吗？”

田局长一把夺过电话，“我会放过你，但是需要有人顶罪，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交差！”

“我在春城南郊废弃油料厂。”

“等会我带着人过来。你安排好顶罪的人后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过去。”

“嗯。”

田局长挂断电话，然后把电话递还给朱丽丽，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他说:“你进来吧！”

梁小东心里惊诧，他觉得田局长在叫他，但是他站在门边上，田局长又怎么可能发现他呢？他迈开的腿又缩回去了。

“在门外门边站着干嘛？你进来吧！”田局长。

这一次梁小东意识到田局长已经发现他，他寻找着原因，最后在门缝前地面上的身影上。他找到了线索。他走进办公室里，但是却不敢直视田局长，他低垂下头，显得拘谨。

“跟我来吧！”田局长说，站起来，带着朱丽丽，梁小东走出办公室，乘坐电梯到楼下，走到柳树边停着的警车里。他进入警车，然后驾驶警车带着两个人驶出大门，一路上他都很沉默，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