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河畔。

沉沉夜幕下，一盘圆月从东边河面探出，皎皎月光如风吹流沙，滟滟流光随波宛转，闪耀万里，鼻尖是淡淡花香，耳旁有飒飒风声，令人神清气爽。

郭嘉勒马立于河边，望着眼前的夜月春江图，想起多年前那个在阳翟酒楼说书的小少年，唇边不由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无聊闲逛时路过正阳路的那座酒楼，见一群人围于外面看热闹，他忍不住好奇走进去看看，从此便沉迷于少年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神狐鬼精魅，人妖恋，人鬼情未了，这些故事深深吸引着少年时期的自己。

自那之后，他日日都要去酒楼坐坐，每次听完故事还要把少年叫到雅间给自己再讲一遍，他特别喜欢看他数钱时那双会冒金星的双眸。

后来有一日说故事的少年突然换成了老翁，说的虽然还是那些故事，却总觉得少了点味道，他有点怅然若失，那时本想派人去寻那少年，不料没两日阳翟突然叫黄巾攻破，等击退黄巾，少年也没了下落。

酒楼东家也不知他住在何处，只知名叫张墨，刚来阳翟时瘦得皮包骨，仅此而已。

他让人寻遍了阳翟，却始终没有少年的身影，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那时他曾一度怀疑自己性取向有问题，不过经后来验证，自己喜欢的还是女子，只是对那少年的感觉格外特殊了一点。

初平元年，他北行去见袁绍，本来想出仕，不过只在邺城待了几日便又离开了，这些年一直闲赋隐居，闲暇时自己也开始编写狐仙鬼怪故事，第一篇便是以那少年为原型，取名《乱世狐妖》。

郭嘉抬头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脑海浮现少年每次揭开围帽数钱时露出的容颜，那如明月般干净美丽的脸庞上，一双眼眸似闪着无数小星星，熠熠生辉，让人见之难忘。

他时常会想，那少年若化身女子，该是何等风姿，只怕妲己也不过如此吧！

“公子，夜里凉，加件衣服！”护从郭宁拿了件衣服过来给郭嘉批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郭嘉看了看肩上的华丽外袍，笑道，“夜里舍得让我穿锦服了？”

“夜里贼寇不是看不清楚么？大白天您若穿着这衣服招摇，咱早叫人劫了。”

郭嘉有些无语，“马呢？贼寇眼瞎？”

郭宁一脸认真地解释，“咱虽骑着马，穿着却破烂，手上还有家伙，就算有贼寇看见也只会以为咱也是贼，同行嘛，总是多些宽容的。”

“歪理！”

郭嘉转身往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走去，郭宁跟在后面问道，“咱们日后便留在兖州吗？这些年那并州吕布派人到处打听您下落，可见对您十分看重，不如去并州吧？”

郭嘉脚步一顿，说道，“文若来信邀我去做客，先去看看他吧！至于吕布那里……他如今谋士不缺，更有一个多智近妖的夫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那您为何不早点出山？他早早就发了招贤令的。”

“这却是我眼拙了，不成想那匹夫竟有明主之姿。”

“我感觉曹公斗不过他的，咱还是找个安全点的主公投奔吧？”

“斗不过吗？”郭嘉笑了笑，“未必呢！”

郭宁又狗腿地拍起马屁，“当然，若有公子去帮曹公，定能扭转乾坤，让日月颠倒，山河倒转，天地失色……”

“闭嘴！”郭嘉十分无语地打断他的聒噪。

那边郭浅已经铺好了临时床铺，郭嘉钻进帐篷合衣躺下，郭浅和另一个在外守夜，郭宁跟着躺在帐篷边继续唠嗑，“公子平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今日为何要帮那刘备？”

“本公子闲得无聊！”

郭宁兴致勃勃道，“那再编几个鬼怪故事吧，今夜月色如此迷人，适合来一个母狐仙。”

“精气吸光了!”

“若真有故事中那般美艳女妖，吸光小的也心甘情愿，公子你这些年隐居山中，是不是为了邂逅妖仙精怪？还有阿狸，你说它到底什么时候能修炼成人？天天要吃鱼吃肉，都快养不起了……”

“闭嘴！”郭嘉颇为头疼地喝道。

郭宁讪讪而笑，乖乖闭上了嘴。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主仆几人收拾好东西，快马赶路，两日后来到曹操设的汉都，昌邑县。

郭嘉很低调得进了城，先去荀彧府上。

看见他到来，荀彧大喜过望，“我还以为你在山中寻狐仙着了魔不肯出山，没想到如此快便来了！”

荀彧拉着他的手一边往府里走一边让人快去煮茶。

“文若还是让人先给我备水沐浴吧！”郭嘉有点嫌弃得看了看自己一身脏乱的衣服。

荀彧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打扮，哈哈笑道，“我说几年不见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原来是贵公子穿了身破麻衣！”

他对府里仆从道，“快，快去备水，记得加点香料！”

郭嘉跟随仆从去洗漱，收拾干净后已经是傍晚了，荀彧请他饱餐了一顿，二人酒足饭饱后夜里又抵足而眠。

一张宽阔的床榻上，荀彧睡东头，郭嘉睡西头，各盖着一床锦被闲聊。

“此番便留在昌邑吧？”荀彧说道。

“你如此看好曹孟德？”郭嘉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搭于腹上，望着黑乎乎的帐顶问道。

“除了他，还有何人可救汉？”

“救不了了，来日即便他能击败各路诸侯，一统天下，你觉得他会甘愿把那位置让给一个傀儡？”

荀彧沉默一瞬，叹气，“总要试试！至少如今看来，他是真心想挽救大汉。”

“你若是为了复汉，不如直接去辅佐刘皇叔，反正都是皇室宗亲，来日他称帝这天下还是汉家天下。”

荀彧皱眉，“主公待我不薄，我岂可轻易舍他而去？而且刘皇叔仁义有余，韬略却不足，又无立足之地，实在难以成大事。”

郭嘉道，“我来的路上碰上他了，确实如你所言，太讲道义仁义了，现在这世道还死抱着这东西就是束缚，他若肯听我之言去谋荆州，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立足一方，可惜他不忍同姓操戈，现在要去找吕布借兵打张鲁。”

“你为何会给他献策？”

“闲呗！”

荀彧笑了笑，“这些年果然闲出病了，说说吧，今后到底是何打算，有何想法？”

“几年前去投奔袁本初时本来很有想法，然而天下局势变得太快了，老实说，我现在也有点迷茫，不知是该继续去山里寻狐仙还是留在红尘做大事。”

“你干脆出家算了！”荀彧有点无语。

“那可不行，本公子风度翩翩，岂可剃了头发做僧人？”

“我看过话本里一名唤唐僧的和尚，便是个妖见妖爱的美男子，你若剃了头发，说不定狐妖自己找上门，倒省得你如此辛苦找寻。”荀彧调侃道。

“你也听过西游记？”郭嘉诧异。

荀彧笑道，“这却是你待山里孤陋寡闻了，这几年兖州出现了一种书铺子，里面非但售卖笔墨纸砚，还卖书，纸质书籍，我家里便收藏了好几本，其中有话本，也有《春秋》、《论语》。”

郭嘉腾的一下从榻上坐起，用脚踢了踢荀彧，“快，话本拿来我看看。”

荀彧跟着坐起，“真入魔了？”

“没有，就是想寻个人。”

“不是寻狐妖？”荀彧笑讽了一句，起来掌灯，去隔壁书房取了几本书过来。

郭嘉借着烛火一一扫了一遍，问道，“这些书为何人所出？”

荀彧道，“具体何人我不知，只知书铺是并州商人开的，纸张价格倒还好，书籍却奇贵，一般人根本买不起。”

“并州？”郭嘉合上书本，回到榻上躺下，说道，“过几日我去趟并州。”

“寻人还是寻主？”

“寻人啊！放心，这些年吕布派人四处寻我，我若想投他，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荀彧暗自松了口气，“那明日我带你先去见一见曹公？”

郭嘉犹豫了片刻，说道，“见就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