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子晋想，这个小姑娘有大造化，这方归来，蓬莱又要出一名让其他门派眼红的精英了。

不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他还在努力思考的当下，狸栀已经深吸一口气，一个纵身，猛地扎进了水中。

总是要跳的，不如现在就跳！

一入水，那股强大的力量再次涌过来，将他拼命往海底深处压。

应子晋见她已经开始行动，也不再迟疑，驱桨尽可能远离这片区域。

他偏头看了一眼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浪群，虽然每股浪都没有自己引来的大，却一茬又一茬，连绵不绝。

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看来，这位小狸师妹可没看上去那么单纯。

狸栀识得水性，这次又是主动跳下来，心中早已做了建设。她一面顺从地随着那股力量往下走，一面睁大眼睛看着周围。

和水面上的波涛汹涌不同，水下的世界是静谧幽暗的。偶有一些不知名的零星光斑闪过，狸栀想伸手去捉，却没捉到。

在这无边安静的天地中，她突然觉得，修士的一生也无非这样。

大家逆天而行，向死而生，囫囵于法则，咀嚼于天地，背道而驰，却又终将殊途同归。

狸栀吐掉口中最后一点气泡，闭上眼，心中无比宁静。

如果她此刻睁眼，就会发现有十多道蓝色的气围绕着她，试图进入她体内。

而身边的海水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挡，并没有争先恐后涌入她的鼻腔。

她对周围一切一无所知，安静地如同沉默的礁石，向着大海最深处下沉。

在狸栀跳下水的地方，海水向左向右分成两半，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

应子晋找了个不会被波及到的位置，看着浪争先恐后的往缝隙处钻去，觉得又好笑又诡异。

这真是一个自成规则的符世界。

他控制着摇晃个不停的小舟，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慢悠悠的向水里放入了一根细细的鱼线。

可是左等右等，却没有见到狸栀被“钓”上来。

他一拍脑门，忽然知道被忽略的是什么事情了！

他喵的，这个小狸师妹是人，不是他们龙族！

作为龙族，在水下闭气两个时辰，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这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也让他当时根本没想起狸栀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水下闭气的时间根本不能和他比。

“该不会溺水了吧？”他不死心地扯了扯鱼线，还是空荡荡的，无人上钩。

对方肯定是出事了。

想到秦砚苏的委托，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在别人看来，秦砚苏与他是相处不错的内门师兄弟，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个“师兄弟”的“弟”字，在很多时候可以理解为“跟班小弟”。

妖族天生屈服强者，这是他也没法控制的事情。秦砚苏指令一下，他就骂骂咧咧地行动了。

平日里，秦砚苏经常委托他办事情，可是一般都是为门派寻找灵草，或者为门派参加比试，目的都是为了门派，没有一次是因为私事。

现在，秦砚苏突然找到他，居然是出于个人目的，更何况救的人还是和秦砚苏绯闻满天飞的小姑娘！

如果自己没完成委托，没把狸栀全须全尾带回去……不，符中世界变化万千，搞不好连身体都找不着，到时候，秦砚苏会不会抽他龙筋，剔他龙骨啊？

狸栀的肉身还在外面，如果元神完全消失，那她也就真正死了。可如果能把元神化成的“身体”带出去，还有很大的可能变成个活死人。

应子晋叹了口气。

不知道秦砚苏到底喜欢小狸师妹哪里？如果只是喜欢脸蛋，那估计不会太生气。如果是喜欢会小姑娘会跳会闹，那把活死人带回去，估计自己真要被狠狠教训一顿，扒掉一层皮。

想到这里，应子晋不敢再迟疑，连忙现出真身。

不管了！事到如今，找到身体总比什么都找不到强。想来如果神识死了，神识化成的身体总是会浮出水面的，他就尽心尽责把它带回去给秦砚苏吧。

一条几十米长，通体灰褐色的龙，低吟着出现在半空。

龙须随着他的动作，荡漾出水波一般的弧度。坚硬的龙鳞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这个符限制住的是修为，可他本来就是妖，所以可以随意切换出真身。

应子晋绕着小舟转了一圈，巨大的尾巴试探性地轻拍了一下水面，激起一片珍珠般的水花。

应子晋这次倒学聪明了，龙尾一甩，抖落一片龙鳞在小舟上。

他这一离开，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有了龙鳞作为感应，等下找到了狸栀，又可以重新定位小舟的位置了。

然而，对于一片汪洋大海来说，一条小龙实在掀不起什么浪花。

应子晋飞了半天，也没有见到狸栀的影子。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小舟上，稍作休息，又不死心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他盘算着，也许是死掉的时间还不够久，还没能让身体飘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他打算打个盹，应对接下来秦砚苏的狂风暴雨。于是他干脆也不化回人形，将自己蜷成一团，慵懒地伏在小舟上，悠悠闲闲地晒太阳，把小舟占得满满当当。

他实在太过惬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长长的胡须有半寸垂进了水中。

他不着急是有理由的，这个符世界有一个很简单的破解方法，就是在这里无欲无求呆够九十九天，时间一到立马就能传送出去。而这看似漫长的九十九天，对外界而言也不过是一夕之间，耽误不了什么事。

应子晋也是个心大的，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龙头倚靠在舟边，这一睡居然睡了传送的最后一天。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龙眼，懒懒地甩了甩尾巴，打算例行公事再飞一遍，看看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把那小丫头的尸体给找出来。

“嘶！”他只觉得龙须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下子崩的直直的。

应子晋瞬间清醒。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里是片死海，除了他和狸栀，没有其他的活物。

那么，能够表达“愿意”这种态度的，只有狸栀了。

“居然没有死，还在水里潜了这么多天！”应子晋一边惊讶，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还不忘探了一下狸栀的鼻息，摸了摸她的脉搏。

呼吸均匀脉搏有力。

再看狸栀，双眼紧闭，如鸦羽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往日灵动的眼，皮肤吹弹可破，双颊红润健康，一点也看不出曾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

应子晋飞到半空，巨大的龙头晃了晃，把被狸栀摧残的龙须又给捋直了，哼笑：“小爷真是看走眼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不是只鳖精！”

应子晋一边捋龙须，一边将龙头凑近狸栀，越看越觉得稀奇。

人族嘛，任她有倾城美貌，也不过是娇娇小小，两只眼睛，一张嘴巴。自己历来喜欢的，可都是长须飘飘，鳞片闪闪发光，还有一对漂亮龙角的母龙。所以九十多天前那突如其来的心动，真的好没道理呀。

应子晋还在那儿疑惑，冷不防昏睡的少女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湾盈盈秋水和淡金色的龙瞳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