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泽明见儿子又回来，心中大惊，问道：“如今史冰属将陈贞已经劝降了海昏县，豫章北面只剩下永修县在苦苦支撑，不日就要南下豫章。你好不容易去了广德，又回来做什么？”

万振飞道：“妹妹在广德都已经谋划好了，我们把族人、亲朋好友都带走。广德也派兵来护送了。阿爹，我是来接你一起走的。”他又将万娇引众人乔迁占据河海县的计策和盘托出。

万泽明心中一叹，自己这个庶出的小女儿果然不负众望，当初自己将她硬生生嫁给傻王爷，本来还心有不忍，现在想来，却是保全宗族的希望。

他沉吟一阵，道：“目前豫章太守程仁清正在筹钱打仗，少府署织染房那里有最好的丝织机和奴仆熟工。前不久，我们粮商还被迫给郡府捐了些钱粮。我与太守关系尚可，可以去谈谈，连人带机，全都买下来。”

“如此甚好。”

二人分头行动，万振飞去联络亲朋好友，有愿意避难北上的，都聚集起来跟着他走。万泽明则去豫章郡府找程仁清。

那程仁清情知豫章难守，虽然征发郡兵，整肃城内，广集钱粮物资备战，但心中仓惶不安。他是扬州吴郡人，表面上义正言辞要与豫章郡共存亡，暗地里却安排自己的儿子程明带家人和钱财，分批偷偷东撤，逃回吴郡老家去。

程明靠父亲的蒙荫，担任了徐州的广陵度支，借着出来招兵镇压伪汉叛乱的名头，悄悄回了豫章，帮父亲转移财产。

听闻万泽明在这个时候要买丝织机和奴仆熟工，程仁清也不问缘由，便一口答应下来，而且只打八折。但是只交一半入府库，另一半要万泽明去他府上交给他儿子程明。

这是以打仗筹钱的名义贱卖郡府资产，自己得利。古往今来，大都如此。

万泽明安排万振飞等人去少府署织染房交接机器和人员。自己则带着金银去找太守府找程明。他对程明心中有一点愧意，暗自发怵，怕他刁难。

哪知那程明心思颇多，表面上客客气气收了金银，心里却暗自好奇，如今兵祸将至，这个节骨眼上，他要买这么多的丝织机和奴仆熟工做什么？

程明面带微笑，问道：“万伯父，你也是郡里数一数二的大粮商，怎么突然要转做丝织的生意？”

万泽明是商人，四民之中属最低，太守之子的这句“伯父”叫得他浑身难受。他只好讪讪笑道：“如今伪汉猖獗，战火纷纷，粮多为朝廷所征。别看粮价贵，其实粮商最是苦，但凡手中有点粮，百姓埋怨，官府觊觎，既无利可图，又失了名声。我思索再三，不如改行做个布商。”

这个理由确实情有可原，但对于万泽明这个大粮商来说，有点牵强。程明哪肯信他，又问道：“你现在买去，不怕豫章万一城破，这么多金银打了水漂？”

万泽明想了想，答道：“我已经安排将这些器具和工人都打散，送到乡下去。等局势稳定，便可以重新发展。”

程明冷笑道：“怕不是往东送吧。”

程明饱读诗书，风流不羁，也有些才华。两年前，偶遇万娇，遂诱之。两人还偷偷私会，被万泽明发现后，强行将万娇嫁给傻王爷上官杰，并且封锁消息。万娇出嫁时，豫章郡的人都看见车马是往东去的。

万泽明心中一凛，便道：“程公子说笑了。程公子已有一妻三妾，多子多福，最大的孩子都六七岁了吧。那万花楼的头牌都称赞程公子为人豪爽，是人中龙凤。万某只是商贾，四民之末，哪得程公子如此关心。既然程太守交待之事已经交割，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看似夸奖，句句都在暗讽。

程明心中不快，看着万泽明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万府内外，人声鼎沸。万氏、熊氏本就是豫章大族，伪汉兵锋越来越近，听闻万泽明要举家东迁，响应者非常多，有的人举家前来投奔，也有的人只是派了旁支子弟跟随，两头下注。

不过，伪汉军多杀权贵富豪不杀贫民百姓的名声在外，跟着来的人多是些富户人家以及他们的随从、仆人。

万振飞几乎把豫章的车队都请了个遍，才勉强够用。用了三天时间，才把谷仓的粮食和丝织机等物件，都统统装上车。又将家中值钱的器物打包也装上车。

好几千人围着马车从豫章郡东门出，浩浩荡荡向东而去。前队卯时就出发了，后面的粮队己时还在东门。

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动，自然引起了豫章守城的注意。前面车队走得早，后面的粮队只出了十几辆马车，豫章守将便把东门关了。

万泽明早已经做好准备。他找到东门守将，出示了豫章太守程仁清的文书，准许他们出城去，要求开门放行。

那守将也不辩解，却请出一人来，万泽明放眼望去，又是程明。

万泽明便道：“我有太守大人的符传和文书，程公子不会连令尊大人的字迹也认不出了吧？”

程明佯装恭敬地接过文书一看，却道：“这文书确实可以放你们的人出去，但是车队里的粮食却不行。”

万泽明大惊，那文书写得没那么细致，要看你怎么理解了。程明硬说是只可放人，不可以出物，分明是故意找茬。

程明大义凌然道：“如今豫章临敌，人人同仇敌忾，唯独你们粮商，见利忘义。粮食乃是守城的重要物资，岂可轻易出城？如若被伪汉军掠去，算你一个资敌罪，也不冤枉。”

这么多车粮食，是万泽明折腾几年，花了多少心血才攒下的家底。他哪里肯轻易放弃，据理力争道：“这是我粮商自家产业，又不是郡府的仓储。做人要诚信，我已经答应卖给别家，如何不能自处。况且，太守程大人那日将丝织机卖我，已经允诺了，如何反悔？”

程明大声呵斥道：“放屁，家父何时允诺？你明明假借运丝织机，偷偷运粮出去，还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将粮车全部扣下。”

东门守将便带着兵将粮车的雇佣来的劳力全部驱逐，扣下粮车。

万泽明怒气冲天，上前阻拦，大呼：“竖子安能如此无赖！我对你们程家年年有恭敬之财，怎能如此对我。住手，这是我的车，我的粮！”

程明见他带家仆来抢，心中冷笑，你若是把那万娇嫁我为妾，何至于此。他佯怒道：“来人，把这个满口污言的商贾给我抓起来。临战资敌，就地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