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达内衣披甲，外面套了一身汉服，戴着的通天冠，穿着黑色绛缘领袖的袍服及绛色裤袜。腰间系了墨绿色丝质腰带，那是李汉发给他的綟绶，腰带上挂了金印。

萧文山看了，啧啧称奇，这套衣服是几百年前汉代诸侯王的样式，穿在今人身上，有种说不来的别扭。

这套宽袖长袍却是不好骑马，猛虎寨也没有辇车。萧达只得又套了胡裤，绑了裤腿，翻上上马，将裙摆拢在腰间。

他带着百余亲兵，下了三虎山，徐徐向成德而去。

史冰没有料到萧达真敢来，吩咐手下大小将领，赶紧甲胄齐整，卫士林立，耸在成德西门大街两边，给他一个下马威。

萧达不紧不慢穿过成德西门。两边站立着的士卒铠甲明亮，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待百余蛮兵都进了城，萧达见史冰带着人在前方远远站着，便停住了，大声呵斥道：“史将军如此无礼，越王来了还不上前亲迎，你们汉人的礼数都忘了吗？”

一旁的卫士赶紧去传话，不一会儿，史冰带着大小武将才走上前来。

史冰冷冷地看着萧达，正要训话，不料萧达的亲随大喝一声：“既见越王，为何不拜？”

史冰见他一身隆重的汉服，金印綟绶，确实比自己金印紫绶要高那么一级。他也不甘心拜他，只道：“众将甲胄在身，拜请不便，请越王见谅。”

话一出口，无形中气势便弱了下去。

入了军营大堂，众人坐定，伪汉诸位将领在史冰的眼神示意下开始发难。

“朝廷册封已久，为何迟迟不上贺表，作壁上观么？”

“陈贞大败，天柱山独山寨是不是受你蛊惑？有些人明面一套，背后一套，反复无常。”

“既是越王，为何不号令诸寨百越响应大事，归顺大汉？却一味避战，躲在深山，诚心难测。”

萧达哈哈一笑，便道：“既然诸位都是如此想的，那就请攻入二十八寨来，把我们越人这一族都灭了，便没有这么多废话。”

史冰心知，这些寨子都分布在各地，大多都在崇山峻岭之中，要想剿灭，比攻城还难，不然三国的季汉、东吴，大宁的高祖、世祖都是何等兵强马壮，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怀柔。况且李相国自己也是熟蛮，灭蛮族不太实际。

史冰也是一笑，却道：“越王说笑了，既已受印绶，有点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叫众人心安，以后并肩作战，定是要互信。”

萧达冷哼一声，才缓缓说道：“如今大汉那个天子是真刘氏乎？即便是你们李相国，早先见我也是毕恭毕敬。贺表一事，我上给谁？”

这是说萧达既不服气那个假天子，也不太乐意给李辰当下属，所以没上贺表。这个回答有些霸道，倒也是合情。

“陈贞的使者之前答应城破劫掠三日，临时又做反悔，先行毁约，怪不得别人。况且陈贞中计，大军被诱至死地，拦腰截头，已无胜算。独山寨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只徒增伤亡。你们也是将军，这个道理想不明白吗？”

伪汉将议论纷纷，陈贞的大败主要在于骄傲自满，才会中计。深陷死地，救无可救。他这说法倒也有一些道理。

“既然说到孤身为越王，不奉号令，没有帮助你们出战。”萧达顿了顿，环顾四周又说道：“你们从荆州、江州一直到扬州，如今已经占据南面半壁江山，有取代大宁改朝之势。不瞒诸位，汉越积怨百年，不是李相国一人便可以朝夕间化解，你们开国拓土，到时候反咬越人一口怎么办？这之间的信任需要慢慢建立。”

大将军长史道：“你这只是借口。朝廷已经封你为越王。待一统江山，自是由你统领诸越，化解恩怨。”

萧达一笑，问道：“即便如此，之前从未收到要我出兵的诏令，难道诸侯王可以擅自发兵么？”

这一下子，众人哑口无言。确实没让人家发兵，一是怀疑他，二是前期打得太顺利，也不需要越蛮的人插一手。

史冰便道：“如此说来，越王是站在大汉这边了？”

“朝廷无道，上官氏自相残杀。本王也只能顺势而为。”

“好。”史冰大笑道：“如今天寒地冻，我意先固守成德、庐阳，待我征发江州、扬州士卒，春暖之际，十万大军再攻广德、寿春，越王已经收到了诏书，不知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萧达顿了顿，答道：“实不相瞒，我女儿已经嫁入广德，达也是投鼠忌器。既然朝廷已有诏令，自是愿意助战，却不敢轻易攻打广德。只求将来大将军攻破广德，且留小女一命。”

史冰点头道：“这是自然。越王姑且放心，等杀了广德王，婚姻由朝廷义绝，再给越王寻个贤婿。”

萧达又道：“只是我越蛮向来只住山中，甲杖不齐，钱粮不足，还望大将军多多照应。”

大将军长史却道：“听闻那广德王将三虎山的铁矿都送你，焉有此请？”

“大宁朝廷盐铁官营，又禁止私造兵器。我只挖矿，赚些辛苦钱，冶炼、运输、售卖都是广德得利。”

众将点头，若不是这样，广德三县那么穷，哪有钱粮来养这么多兵。

史冰敷衍道：“这个好说，等我们退回庐阳，成德县城里不便带走的，你可自取。”

这话等于白说，到时候能留下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越王嫁女入广德之事，也是大大方方地说出。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史冰心里略微放心，便要宴请萧达。

萧达不愿多留，但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不能推脱，便装作欣然同意。

酒席上，众人都纷纷给萧达劝酒。萧达也不回绝，来者都一番客气，而后一饮而尽。环顾四周，唯有大将军长史不怎么喝酒，一脸严肃的神情。

萧达知道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很难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他把酒杯一掷，佯装喝醉，伏身倒在案几上。身旁的亲兵将他扶起来，他还摇摇晃晃说道：“美酒，美酒，再喝，再喝一杯。”

出了酒席，他晃晃悠悠上马，绕了成德县几圈，突然下马进了一间谒舍，里面的人早在等他。引他从后门出，到了城墙边上，黑夜中却是有几个人围着一个吊篮。

萧达上了吊篮，摸上城墙。成德县城低矮，他又沿着墙外的粗绳翻身下去，向西北走了一段路。

萧文山早带人马在等候。萧达跨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成德，冷笑一声，便拍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