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墨撑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一碗茶，自己喝了起来。

待这一切都好了之后，此时此刻，空气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姜公子，还请手下留情。放过郑老先生。”百里霜看着姜书嫣，说得诚恳。

虽说姜书嫣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要去杀一个人。

但是姜书嫣这个人，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姜书嫣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老头，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灰白，如此不为五斗米折腰之气节，却在这般处境之中，守着最后的傲骨尊严。

这么一想，她悄悄运起来的掌风又落下。

怎么能够这么直接将人劈晕带走，她也是有良心的。

不如再最后一劝。

而此时，郑墨微微动唇，看着姜书嫣，就像是有话要说。

于是，在百里霜将那煤油灯点燃起来之后，姜书嫣对着他挥了挥手：“百里皇子，你先出去一下。”

“可是……”百里霜看着姜书嫣，又看了看郑墨，面露难色。

直到郑墨也轻叹一声：“七皇子，你不必担心老夫。”

百里霜这才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老夫今日就是死，也是铺成这后来者前进的道路，死而无憾。”郑墨闭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睛，蜡黄的皮肤如同干裂的枣一般。

姜书嫣知道，本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动摇，只是作为文人，骨子里自带那一种倔强罢了。

她伸手，拍了郑墨的肩膀：“本大人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你还需要帮助西楚重新强盛起来。”

郑墨哼了一声：“想让老夫去京城，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但是这一次的话虽然狠，态度却并无之前那般不可动摇了。

“你知道你这一去会拯救多少人吗？”姜书嫣说的严肃。

她突然收起了一贯的散漫张狂，一时间让郑墨觉得有点不自然。

于是老头儿挺直腰板，也别扭的不服气来：“真是滑稽，莫非这西楚真的会亡国不成？”

姜书嫣点头：“这朝廷局势已经变得越发不稳固，不过数月，甚至不到明年，这宫阙万顷，大厦万千，都会化作尘土。”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你不过一二十的年纪，就爬上了他人磨练多少年才能够到的大理寺少卿之位，就开始指点江山。”

显然对于她的这个说法，郑墨并不同意。

“朝廷内部已经腐烂，温不离甚至无人可用，这样下去，结局只有一个。”姜书嫣无心反驳郑墨的轻蔑，只是继续自信解释这缘由。

“不，你这是在故意编造，迷惑老夫！”郑墨大幅度摇头，“既然张协办大学士在，又怎么会无人可……”

“张大人，已不在。”姜书嫣打断了郑墨的话，“他早已在新皇登基前，因为局势混乱，不幸薨逝。”

“宋驰之宋将军文武双全，忧心国家，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定然尽心辅佐皇上！”

“相国大人，呵。”听到他对这一个最终的幕后主使评价这么高，冷笑一声，“现在权势滔天，就连皇上，也要不得不听他的呢。”

……

说了那么多曾经他还记得的一起共事过的忠贞朝臣，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在京城里面了。

甚至有的郑墨可以用性命保证不会触及律法的清贫正直之臣，要么已是阶下囚，要么已在宋驰之麾下。

讨论了这么多，是个傻子，也能够看出来这个朝廷的问题了。

但是现在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一切的态度，倒是让郑墨在忧心之外，有了好奇心，他问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结局？”

“有人起兵自立为王。温不肆出家，一朝天子，不知所踪。民生不安，哀鸿遍野。”姜书嫣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有力量，“这，就是结局。”

郑墨不断摇头，没想到听到了一个完全是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下意识反驳：“离谱，真是离谱！”

但是他那惊恐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因为他竟然真的相信，这样的结果真的可能会出现。

郑墨也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许多种后果的猜想，但是姜书嫣所说的，也确实是他唯一一种不愿意做假设的结果。

只是却是那么真实。

在听了刚才姜书嫣所说的简单的几句话概括出来的朝廷局势，他内心深处也是深深地明白，这个结果，就是最可能发生的。

以以前了解的温不肆那孩子的性子，倒是真有可能一朝断残念，佛前了此生。

温不离也定是要握紧这权利，他骨子里的固执总是让人无法理解，如此……

看姜书嫣这语气，他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你呢？若是王朝基业被毁，那你呢？”郑墨突然冷不丁的这么问了过来。

若是王朝被毁……

姜书嫣看向了那灯花，眼中的情绪隐藏的太深，让人看不清楚。

“我来的使命便是振兴西楚，若是这王朝覆了……”

姜书嫣顿住，想起来了记忆中最深处的一句话，她沉吟：“既然千帆过尽，星辰皆陨，我姜书嫣也绝不苟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上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是一种力量，一种向着新生的不屈不挠的力量。

郑墨教书游学又入朝廷，一晃过了大半生，他自诩还未见过像姜书嫣这般有力量的人。

气场，力量，骨子里的执着。

在那一刹，郑墨认定了姜书嫣的话语，甚至因而心惊。

郑墨从床上颤颤巍巍的站到了地面，看着姜书嫣感慨万千：“后生可畏啊，真是后生可畏。”

下一秒，姜书嫣从正经无比切换到了笑嘻嘻：“既然如此，老东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原本凝重严肃的气氛被姜书嫣亲手打破，郑墨一张老脸有些维持不住情绪。

眼泪已经到了眼角，泪腺已经开始分泌，终于又生生憋了回去。

郑墨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老夫就暂且相信一下你，看你们后生如何拼得一片天。”

“好，老头儿，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了，我们的马车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