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不停哭着的万相问在听到之后，蓦然瞪大了眼睛，贴着墙壁也使劲往后靠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什么寻仇？”

他老泪纵横，看到万长青，他知道他一直以来的信念都崩塌了。

此刻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面前的人。

他的儿没了，他现在只想杀了姜书嫣，杀了面前这个人。

万相问的眼中带着疯狂的恨意。

姜书嫣看着万相问即便是跪坐在地上，手中还小心的捧着万长青的脸，她的眼中尽是冷漠。

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她俯身，附耳到万相问耳边，勾唇：“万相问，你当真不觉得我熟悉吗？”

“你都不好奇一直以来为什么我针对你吗？”

“因为我，就是姜书嫣，是绛阳侯的亲女儿啊！”

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

她说完之后，重新站直身子，因为激动，眼尾都有些发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万相问暴躁起来，“姜府的人十几年前都被我亲自杀尽了。”

他沾满了泥土的手指指着姜书嫣，大喊起来：“你不可能是绛阳侯的女儿！在梦里面我明明无数次梦到了你们的冤魂！”

姜书嫣笑出声来，她笑的凉薄：“你还知道是冤魂？可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就是她啊！”

“不！不！你这是欺君，我要告诉皇上！你竟然是个女人！”万相问发了疯一般，就要朝着门口冲过去。

姜书嫣一脚重新将万相问踹回去，笑的妖冶：“怎么样？你是不是没有想过，在十几年后，有一天你梦里的人还会来找你复仇。”

“我是女人又怎么样？你照样会死在我的剑下，你的血会被用来祭奠我们姜家的亡魂。”

万相问知道今天走不出去了，他的一切都没有了，又动了动身子，重新将万长青的头颅抱进怀里。

“天要亡我啊！”

他仰天悲泣。

姜书嫣抽出来了剑，冷声对万相问说道：“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后者知道时间不多了，便也不管不顾起来：“是我杀了绛阳侯没错，可绛阳侯在人心中威望极高，若不是皇上默许，你觉得单凭我杀的了他吗？”

“现在我若不谋反，下一个死的也会是我！”

“你靠着皇上的信任活到今日，你就是十几年前的我罢了，十几年后，你也会是今日的我！”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

姜书嫣的剑对准了万相问，冷笑一声：“这些我早就懂了，所以我也会杀了君岁。”，

万相问或许是真的过于悲痛，决心赴死了，他竟然边哭边笑道：

“当年绛阳侯若是谋反，必然会成的。可他死前说，他这一生，一心只为国不为己，劝我身居高位要记得百姓，莫忘人间疾苦，否则会有人为他鸣冤的。”

“大雪十里，鹅毛纷飞。我笑他没有个儿子，没想到悠悠十余载，一切都来了。”

“可我不一样啊，我太贪婪了，太贪婪了，权势，富贵，我忘了他的话。”

他说完，目光骤然变得凌厉。

他猛的起身，抓住姜书嫣手中的剑，利刃直直没入胸口，他口中有血流出来，却笑了。

就算是死，也要有他的尊严。

在意识涣散之时，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还是少年，有人在街边看到流浪的他，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饼。

“你还年轻，到宫里去当侍卫吧，就有饭吃，不再需要饿肚子了。”

“我送你去，不需要交钱的，一定要记得多读一些书，以后可以报效国家。”

而后，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好像又听到远处有声音对他说：

“少年，意气风发志在青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好啊。”

多好啊。

是啊，多好。

他这时候才恍惚记起来，原来，他曾经也是少年。

绛阳侯，我解脱了，我来找你忏悔了。

如果有来生，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我还愿陷入泥沼，没入穷途。

如果你再看到一个少年坐在京城门口的台阶上，他麻衣破旧，胳膊还有被人揍的淤青，脸上的伤口还不曾痊愈。

如果他一只手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在看一本书。

请千万不要拉他一把，不要去为他买饼，不要给他帮助，不要给他温暖。

因为他，本该如此。

……

姜书嫣是等万相问的尸体凉了之后才离开去向君岁复命的。

她乘了一叶小船出来缓和心情，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终于落地了。

只是喜悦了片刻，她便说服自己放下了这件事情，毕竟还有一个君岁呢。

方才她自然也听到了万相问在凉透之前的胡言乱语。

她听到了什么“饼”，“谢谢”，“真的吗”一些零零散散的字眼。

听的姜书嫣一脸迷糊。

别人死了都是咽气，万相问怎么还带来一段牙牙学语？

她听到万相问最后说的话是“对不起”。

莫非……

万相问死了之后是去卖饼吗？

傍晚的时候，看天色逐渐昏暗，她将船停靠在远处的一个古老的寺庙之下。

暮雨潇潇，竹叶声声。

姜书嫣立于满川风雨之中，眼前潮水翻滚，冲刷着岸边，带起来朵朵浪花。

透过远处的雾霭，仿佛可以窥见藏在时光里的故事。

她思忖，这也算是消遣吧？

天边突然有一道闪电，然后便是雷炸开。

她看着方才闪电的天空，呢喃道：

“爹，我好像懂了为何当初你追随者众多，我身边却空无一人了。”

万相问至死，心中都对绛阳侯留了一丝善。

君岁哪怕至今，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只有绛阳侯是他的禁忌。

恐怕不只是因为他们恨，更多的是愧疚吧。

绛阳侯太清白了，清白到让他们自惭形秽，就连杀了他，只会让他们更加觉得他们自己不堪入目，充满污垢。

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清晰的照到他们身上的污点。

而镜子，在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中，是不被允许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