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承点了点头。

在裴御城犹豫片刻，取下氧气罩的那一刹，季念承细细弱弱，还带着奶气的声音，虚弱地传入裴御城的耳膜：“你是我的爸爸吗？！”

裴御城平日的腰，又挺又直，任何人都没办法没资格，让它弯曲哪怕1度。

但是，此刻，裴御城却久久保持弯腰的姿势。

之前，一直带着氧气罩的缘故，裴御城还没怎么看清楚。

这会儿凑近了，裴御城才瞧仔细：季念承的皮肤，很白。全身上下的每寸肌肤，都透着极不健康的病态白。

那张脸，更是小得可怜。

五年前，裴御城曾在从M国返回帝都的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季遇荌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庄严神圣的神像前，他单膝跪在她面前，问她：“季遇荌，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眉眼都染着无尽的温暖笑意。

她冲着他点头，好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回荡：“我愿意，裴御城，我愿意……”

画面一转，她怀孕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做完产检从医院去到他公司的办公室里，他皱着眉头，正在发脾气，一边数落她产检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陪同一起去医院，她却突然将一枚小小的四维彩超照片，递至他面前，她翘着嘴巴，一脸的幽怨：“今天医生打B超的时候，偷偷告诉我是个男孩儿。裴御城，你说你长这么帅，为什么我们儿子的照片，这般丑？！你看它，虽然胖嘟嘟的，但是像个外星人一样。”

季遇荌在办公室里，嫌弃得念叨了很久很久。

可是，他却接过四维彩超的照片，久久端详，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小心翼翼放进了自己左胸的衣服口袋里。

那里，是靠近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裴御城都无法从那梦境中清醒。

就算好不容易恢复理智，那处被梦里那张四维照片贴过的心口，却疼得入魂入骨，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每日酗酒嗜烟。

他几乎以自残的形式，麻痹自己疼痛的神经。

整日恍恍惚惚。

不人不鬼。

不死不活。

裴御城低垂着眉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小脸孔，只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急速从眼眶涌出。

季遇荌在刚刚追求他的时候，舔着脸问他：“裴御城，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就是看上一眼，便喜欢到非他不可的那种。”

他冷沉着脸孔，直接否认：“不相信。”

可是，见到季念承的那一刻，连一见钟情都不相信的裴御城，却突然深深相信：世间，会存在那么一个人，从未蒙面，却能深爱至骨。

裴御城动了动嘴唇，都还没来得及回应季念承的问题，季念承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你就是我的爸爸，我认识你。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妈妈的枕头下面，看见过你的照片。妈妈每天哄我睡着后，都会盯着你的照片哭。爸爸，你能不能让她不要哭了。我问过李叔叔，他说哭太多，对眼睛不好。”

“……”裴御城的喉咙有些泛咸，发不出声音。

季念承见他不回话，黑黝黝的眼瞳，忽然渐渐笼罩上一层厚厚的恐惧。

“爸爸，我是在做梦吗？！”

“我一定是在做梦。”

“妈妈说，等我的仙人球开花，你就会来接我。”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仙人球，它被隔壁病房的小胖摔碎了。”

“我的仙人球再也开不了花，你再也不会来接我。”

季念承眼圈当即红了，眼泪，一颗一颗顺着眼角滚落。

裴御城抬起手指，缱绻温柔的，一点又一点擦掉。

“是我，我是你父亲，你没有做梦，我的确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