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农历冬月（十一月）初十，冬至。

冬至到，羊肉俏。

黔州冬至不吃水饺，也不吃汤圆，反而是吃狗肉和羊肉。

我没吃过狗肉，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吃过，印象中每年冬至，都是我母亲去镇上割一斤羊肉来。

前面那几年太穷了，只割得起一斤。

人有钱之后，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弥补童年以及没钱时候的遗憾。

就好像如今年纪大了，放下一切，我开始追求年轻人追求的东西，想要把年轻时候本该过的生活弥补回来一般。

98年冬至，我也是如此。

我让人从市场里面拉了七只羊来渔场，早早的林常在去家里把我妈接来渔场。

渔场里面安排了十来张桌子，把这段时间来跟我的小兄弟，全部通知，晚上到渔场吃饭，一起热闹热闹。

我母亲大早上和林常在一起赶来，我拖拽宗宝那件事，在整个柳巷镇都传开来，自然也被她听了去。

现在不少人都说，我母亲生了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是不狠的角色。

她为此跟我怄气了许久，都不带搭理我。

但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很消停，加上林常在和陈灿，一直嬉皮笑脸的围着我母亲说了很多好话，她在冬至那天难得没给我摆脸色。

几口大锅热气腾腾，当年我和徐大伟去要水，差点被镰刀砍的陈家祠，如今有许多人家在我渔场谋生。

我也通知到了他们，让他们过来帮忙煮饭，晚上一起吃饭。

能挣钱，挣大钱的生意，早就被陈强攥在手里。

但我有渔场有市场，挣不挣钱先放到一边，但吃这东西，我是一点也不少。

我不是什么抠搜的人，加之现在这时候，我有意把场面摆大，让大家都知道我名声。

所以这个冬至，排场之大不亚于一般人家娶妻建房的宴席。

但我没想到，今天来我这渔场的，会有一个我想不到的人。

人来人往，几乎每个来的人，都会和我打招呼，喊我一声二哥。

直到中午的时候，我才闲下来，跑到外面抽了一根烟。

还没砸几口，一辆车停在我渔场门口，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老远就看到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你楚老二今天要结婚，正犹豫要不要送点人情呢！”

我微微愣了一下，等看到车里面坐的人是谁后，立马把手里的烟扔掉，一路小跑过去。

满脸堆笑，有些狗腿的弯腰对着车里面的人说道，“牧野大哥，你怎么来了？”

牧野大哥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往后梳了一个大背头，西装一丝不苟，没有扎领带，而是系了一条丝巾。

我不喜欢描述一个人长什么样，或者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笔下时，穿什么衣服。

或许描述一下，可以给看故事的朋友们建立一个形象，但我觉得没必要，这个人做的事，足够让大家对他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牧野大哥，我总是忍不住说一下，每次和他见面时候，他的穿着打扮。

无他，只因为实在太优雅了，他骨子里面不像是一个二流子。

许多年后我也穿过正装，那时候身处的地位和气质，能够匹配这些正装，但始终没有这种优雅的感觉。

牧野大哥伸出手拍了一下我脑袋，“我来干什么，你忘记我怎么和陈强说的了，说你以后再出现在柳巷镇，我就亲手办了你。”

随后语气变得严肃，“我今天来办你了，楚老二！”

我不尴不尬的笑着，我知道牧野大哥这是开玩笑，他要办我，用不到亲自跑一趟。

我还没那个资格，我和陈强捆一块都没那个资格。

牧野大哥见我还站着不动，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做了大哥就忘了做小弟的时候了？愣着干什么，给我开门！”

我连忙哦了几声，替他打开车门。

牧野大哥整理了一下西装，抬脚下了车，走在前面，随我一起进了渔场。

我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牧野大哥突然到访，是有什么别的深意。

我回来后我有想过，去县里紫金城，拜访一下牧野大哥。

但最后还是觉得算了，毕竟他说过两次让我跟他，我没有跟。

不跟他又舔着脸去和他亲近，难免让牧野大哥反感，觉着我想要扯他这张虎皮。

对于牧野大哥，我一直抱着不招惹的态度，他这样的人物心里想什么，不是我能猜测的。

牧野大哥没有半点见外，在我的渔场里面这里看看，那里走走，一直没有和我说话。

我只能小心翼翼，走在他身后，陪着他。

直到把整个渔场转了一圈，牧野大哥低调的往外走，从头到尾没有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打招呼。

我想着要不要留他一起吃个饭，但牧野大哥已经走到车旁边，古怪的对我笑了一下。

“山河，上车。”

我啊了一声，但还是很顺从的上了车，跟小学生一样恭敬的坐着。

牧野大哥坐在我旁边，微微闭眼，轻声说道，“放心，和我去一趟，要不了多久，不耽误你冬至吃晚饭。”

我点点头，没有问要去哪里，但牧野大哥却没有安静，而是打开了话匣子，问了一个我没想到的问题。

“山河，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不？”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说道，“1995年冬天，我和陈强拦你车那次？”

牧野大哥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摇摇头，“错了，是1981年开春（农历一月），我刚到柳巷镇，你四岁。”

我心中大惊，这特么接下来不会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套路吧！

我干笑两声，“不记得了，那时候太小了，可能牧野大哥你当时候也没和我说话。”

牧野大哥呵呵直笑，一脸感慨缅怀。

“哪有机会说话啊！你当时骑在你哥脖子上，抓着他头发。”

“你哥三步做两步，一脚射在我胸口，直接把我从屋子里面踢得滚在街上去。”

我浑身一抖，这他妈什么事啊！

牧野大哥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哥，也是第一次见你。”

“然后你说的1995年，知道为什么和瘤子那么小一个生意，我还要亲自跑一趟吗？”

“因为自从85年之后，我每年冬天或者开春，都会抽时间来一趟柳巷镇，不会惊动任何人。”

“要不是你哥当年一脚把我踹飞，说不定我得死在他前面。”

车停了，牧野大哥自己下了车，对我说道，“走吧，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再往前是山路，我哥的坟，就在这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