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来县靠近海，我很少看海，也不喜欢看海。

特别是在这冬天，风吹过来跟大嘴巴子呼在脸上一样。

农家乐老板和我见面的地方，就是在这样一个海边。

这么多年过去，他老得很厉害，脸上的皱纹跟刀刻在脸上的一样，唯独头发还很乌黑。

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看不出半点当年的狰狞来。

太多年没有见，再见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做开场白。

“她现在……在哪儿？”

农家乐老板瞥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快到地里了。”

我吞了吞口水，“能带我过去见一见她吗？”

我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果然，在我这话刚说完，农家乐老板就怪笑道，“人活着的时候，没想着见一面，现在死了，你倒是来了，来了给谁看啊？”

我鼓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确实啊，我是个凉薄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想过到这边来看她一眼。

一开始还在心里想起一下，后面连想都很少再想起了。

不得不承认，时过境迁，我要是没有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即便是再见到，我心中很可能都不会生起太大的波澜来。

农家乐老板看着我的脸色，突然轻笑一声，“呵呵，既然你都来了，那你办了她的后事吧。”

“放心，耽误不了你这位大忙人几天，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随便找块地埋了也就算了。”

我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简直感觉就是在扎我的心。

不过我活该。

杨君有个好处，不该不着调的时候，他很正经。

到了这边，知道是人死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再说，都是我说什么，他做什么，问都没有多问。

我看到了区青莲的棺材，说不上多难过，只是心中有些说不上的情绪。

期间我的情绪很稳定，至于对着棺材声泪俱下哭诉衷肠这种事，是没有的。

在我赶到的第二天，我便把区青莲埋葬在当年她和我分别的附近。

说起来只有几个字，听故事的人看来也就几个小时，而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近十年过去了。

至亲之人的死去，十年之后再想起来，或许也没有当初时候的声嘶力竭。

平平淡淡，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原本准备连夜回黔阳，但农家乐老板，反而变得比之前热情了很多。

一定要留我下来吃顿饭。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好像来得及之后，也就没有过多推辞，留下来吃了这顿饭。

反正一顿饭要不了多久，吃完就走，最多耽搁几个小时。

如果我早知道，他会在这顿饭上跟我说什么，我宁愿天天吃当年陈强在酒楼给我接风洗尘的那顿饭。

也不想和这位农家乐老板，吃这一顿饭。

杨君因为要开车，所以一直没有喝酒，我陪着农家乐的老板喝了几杯。

因为我想着回去，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

就在我酝酿着准备开口告别的时候，农家乐老板突然嘿嘿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成家了？”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没娶妻。”

农家乐老板灌了一大口酒，不咸不淡的说道，“就算没成家，这些年女人肯定也不少吧。”

我眉头一皱，这话传入我耳朵，我怎么听都感觉刺耳。

但想到刚入土为安的区青莲，还是耐下心来，轻声解释道，“其实我的出身不好，这个不好，不是家里没钱，是我小时候原生家庭，支离破碎。”

“其中大部分，都是我父亲的缘故，或许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想做一个我父亲那样的人。”

“所以我一直幻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要是能结婚，能成家，我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就算不是，我也一定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农家乐老板再次往嘴里压了一口酒，呵呵一笑，“是不是接下来，就要为自己辩解了？”

我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因为他这一句话，皱得更加紧了。

杨君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似乎已经知道我心情不痛快，默默的把酒瓶子往自己面揽过去，给我和农家乐老板一人倒了一杯酒。

我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算不上辩解，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只能说一下我当时的心境。”

“当年我和她分开，是因为她说得对，我这样的人，以及当时身处的位置，不适合成家，也不适合长久的在一起。”

“很可能就我回去坐牢，会某天就被人给办了，会残废会死。”

“注定不能同路，她已经经历了父亲母亲弟弟的离去，不用再在我身上，感受一遍亲人离开的痛苦。”

我说完这么多之后，非但没有痛快，反而胸口越发的堵得慌。

这也是我当年，哪怕眼角有泪水掉下，也依然答应和她分开。

有时候，再是喜欢，也不能在一起，强行在一起，对两个人来说，痛苦远远大于一加一。

农家乐老板好像是没被听进去一般，或者说压根没理解我话中的意思。

他站起身，脑袋探过桌子，直勾勾的看着我脸。

“嘿嘿，原本不打算和你说的，但你既然过来了，那我想想还是告诉你，你应该知道。”

我心中一阵发紧，感觉接下来这老板给我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这些年没有过女人，她同样也没有过男人，但在1998年，她流产了，抑郁成疾，身子太差没有保得住。”

这句话就跟晴天霹雳一样，直接轰在我脑袋上，让我眼前发黑发昏。

我身子猛地往后窜，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这样失态，

杨君抄起手边的酒瓶子，一酒瓶子盖在农家乐老板的头上，将他砸翻在地上。

农家乐的老板捂着脑袋，和我一样坐在地上，看着我哈哈大笑。

至此，区青莲成为了我这一生，伴随在我心中的潮湿。

就像是一根刺，我的心想一下，就会被刺痛一阵。

……

我们永远都无法明白当下的意义，直到那一刻只能存在于脑海当中，再也回不去，成为你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