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下楼的时候，是带着许刘闯一起的。

他原先说许刘闯去处理大振两人，看样子是随意说个由头。

我独自一人，站在天台上良久，心中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在发呆愣神。

许久之后，，我轻轻摇头苦笑，慢慢向着楼道走去。

我没有乘电梯，只是这样一步一台阶，往下而行。

登高临顶，很难很难，但想要安安稳稳下去，又何尝容易呢。

今天杨君在他妹妹那边，给我开车的只有罗树青一人。

这个年轻人，某些时候打眼一晃，确实很像成尚霖，特别是他脸上那种憨厚的笑容。

他的样子像成尚霖，但性子却有几分类似于长林。

早生十几年，生在柳巷镇上，一不定是我出头。

我很喜欢他，就跟喜欢杨君一样，只可惜，我现在是一个做生意的老实人，不是带小弟砍杀的黑社会了。

现在也不是改革之风刚刚吹过，遍地都是机会的九十年代，而是国泰民安的新世纪。

他罗树青只能委屈委屈，给我当司机。

我家距离张公子的家，很近，即便是这种天气，开车也不到十几分钟。

但在我还没回家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顾雅发来的短信。

“家里有客人来……”

这位客人让顾雅很纠结，用了一个不该从她嘴里出来的称呼。

而我看到这位客人名字的时候，同样是嘴角一抽，都想找个借口等他走了再回家了。

面对张公子我都没这么逃避过，但面对他，我和顾雅都有些尴尬啊。

但既然顾雅发信息来，那就证明她没有打发走，或者说，这位客人一定是在等我回去见一面。

躲肯定是躲不过去。

我在楼下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一下，才上楼。

顾雅给我开门的时候，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焦虑。

刘神仙坐在沙发上，满头银发，精神头很足。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千禧年，当时他好像没有这么老。

我张张嘴，想要和以前一样尊称一声书记，但最后又默默地把嘴闭上。

按道理，我应该喊老丈人。

但我估计，顾雅那声爸，是怎么都喊不出口，我这快到喉咙的老丈人，也还是吞回去比较好。

“天气这么冷，出门也不方便，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在我进门之后，顾雅便自顾自的进了厨房，压根没管我独自面对刘神仙，将会有多么的煎熬。

我也只能这样干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开场白，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刘神仙面前。

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

我坐得也很规矩。

刘神仙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轻声说道，“我听到了风声，有人准备推你做市人大代表，是不是姓张的那个啊。”

刘神仙这话，没有多少问的意思，而是在陈述。

我挑了一下眉毛，“我说我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您信吗？”

人大这东西的选举，有直接和间接，一般设区的市人大，是需要下一级人大代表来选举产生，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翻翻相关律法，不然又要说我水了。

（理论上来说，年满十八岁都可以参加选举，不过别说参加选举，我十八岁的时候选村长都没人询问我家和我的意见）

这东西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从政，这相当于古时候的清贵爵位，或者是当地的豪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有人喊出我爹是当地人大代表的时候，你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在当地够不够和人家碰一下了。

我心中吃惊张公子的速度。

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一样，算准我会和大振还有戴宗恒切割，早就开始了动作。

我今天刚从他嘴里听到消息，马上刘神仙也来问我了。

刘神仙不在意我是不是今天才知道消息，这个花甲老人，叹了一口气。

“权力是深渊，离它太近，很容易被吞噬。”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一种和张公子完全相反的说法。

一个说权力是深渊，一个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或许在几十年前，我们这般岁数的刘神仙看来，权力估计比春药更让人迷乱。

不然也做不出抛妻弃子的行为来。

我随之叹了一口气，“我不想靠近这个深渊，但总有人推着我前进。”

刘神仙是在权力场混迹这么多年的人物，估计大致也能猜到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所以他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他比我更了解其中的凶险，只是最后说了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写枯骨当中有敌人的，但更多的可能是自己人，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做骨。”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今天来，是因为我退休了，最后再来看看她……”

我一阵沉默，以刘神仙的心性，我觉得他并没有多在意自己的这个女儿，他是有孩子的。

至于顾雅……

我不知道是不是屁股决定脑袋，在一些位置上的时候，容不下刘神仙来思考这些儿女私情。

现在老了，屁股从那位置上挪开了，所以才多多少少了有一丝人性。

我没有接他来看顾雅的这个话茬，刘神仙也没有顺着往下接着说。

轻舟已过万重山，顾雅都三十多岁了，现在想着来看自己这个女儿，太晚了。

况且以顾雅的心性，能让他进这个门，都已经算是心软了。

刘神仙脸上的疲倦一闪而过，看着我笑道，“我和你牧野大哥认识的时候，他那时候差不多刚二十岁，我也跟你现在这般差不多年纪，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我表情一愣，当时刘神仙可是跟我说，他要的是安稳，而我这样的人，最不能给人带去的就是安稳。

言下之意就是让我识趣一点，赶紧滚蛋，以后有事别来麻烦他。

这么几年我再困难，也没有找他帮过忙，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顾雅。

他和我，还没到跟和自己晚辈一样，感慨自己人生过往的地步吧。

所以他说的这句话，我还是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