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轻回身上了台阶，一边琢磨心事，一边缓步朝禅房走去，她想去找主持方丈恒德大师，昨日送别二儿子寿冷离开寺庙，就心绪不安，今日处理好杂事，就想着去问方丈几个憋在心里好些天的疑问。

夫君寿年丰多日前到洛京述职，一直不曾有音讯传回家中，她担心有事发生，这几日坐立不宁，毕竟新君要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

知客僧觉明师父迎面而来，合掌问候，“夫人每年来本寺为民祈福，真是慈心善行，必有福报。”

姚若轻微微颔首，“借您吉言，这次也还请觉明师父帮忙打点行程。”

“应该的，主持方丈早有吩咐，我算好日子，做了安排，就等您来了。”

“有劳了。”姚若轻双手合十，告别觉明，和婢女春桃迈步走入方丈室所在的别院。

恒德大师坐在院中的小石桌前，桌面放着一块净布，手持十几枚香木所制的木块，往下一洒，木块转动。

姚若轻静立一旁，不去打扰方丈。

春桃见夫人不出声，也随侍在旁，眼睛盯着桌上的变化，她听夫人和方丈以前谈过这个器具，它有一个法名，叫占察轮。

恒德大师正在用的法门叫木轮相法，这些木块共用一十九枚，每枚大小约为一截小指头，长短少于一寸，正中四面削平，两头渐渐斜去呈尖形，这样子在净布上仰手旁掷木轮的时候，可以自在转动。

姚若轻记得恒德大师向自己说过，此轮是菩萨亲自命名，“善男子，欲学木轮相者，先当刻木如小指许，使长短减于一寸正中，令其四面方平，自余向两头斜渐去之，仰手傍掷，令使易转，因是义故，说名为轮。又依此相，能破坏众生邪见疑网，转向正道，到安隐处，是故名轮。”

忽然身后一个稚童跑进来，也矗立一旁静静观看，一脸好奇。

春桃刚欲上前，见夫人微微摆手，遂停下脚步。

别院门口进来三个女子，仙姿绰约，似乎是和稚童一起来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正在转动的木轮渐次停止，姚若轻轻启朱唇，“恒德大师，此番占察所为何事？”

恒德大师目不斜视，定定看着桌面的轮形，“寺中有些征兆令老衲困惑，因而占卜一二。”

“可是寺内古井有异？”姚若轻也是聪慧之人，寺内方寸之间，抬眼尽收眼底，路过弥勒殿时，她就对那道篱笆有疑惑。

见有人提及古井，阿姮三人也竖起耳朵，希望有所收获。

“夫人明察。”

“那结果如何？”

“监察轮，其轮相者，有三种差别。一者轮相，能示宿世所作善恶业种差别，其轮有十；二者轮相，能示宿世集业久近，所作强弱大小差别，其轮有三；三者轮相，能示三世中受报差别，其轮有六。”恒德大师慢慢道。

姚若轻没有插言打断，她知恒德大师还有下文。

“过去种种善恶是种子，现在桩桩福祸是现行，这是轮相一，乃是十业；轮相二，乃是身、口、意三者，能示你过去招感了了哪些业，以及强弱大小；轮相三，能示你三世受报差别，是来自六道中的哪些道。”

恒德大师大概是为安远城中百姓占卜，阿姮似有所想。

“古井名为桑落，乃仑桑寺灵根所在，是本寺佛缘具结之地，与安远城的灵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老和尚不紧不慢地说道。

阿姮心中微微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十枚，是安远城的过去现在，这三枚，是招感业报的大小，这六枚，是业报的源起之处。”恒德大师轻叹一声，“安远城承平多年，未来会有些风雨了。”

“恒德大师，可否能为城主再占卜一次？”姚若轻心中的担心无限放大。

阿姮刚刚闻说城主夫人来仑桑寺祈福，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容，面前的老和尚居然就是主持恒德大师，怪不得在远处就感受到淡淡的佛光。

她见华服夫人提及私事，遂拱手施礼，带领众人先行离去。

老和尚在桌边坐定，说道，“夫人年年为百姓祈福，将来必定福缘深厚。城主文功武德，是安远城的支柱，您不必过分忧心。”

春桃心中暗暗腹诽，“这个老和尚，夫人对你敬如上宾，你却百般推脱，定是没有真本事，拿这话来搪塞我家夫人。”

其实木轮相法是和普通的占卜有本质的不同。普通的占卜算命，可以模棱两可，任人解释，可以以假乱真，怎么解释都行。而木轮相法，因为其特殊的构造，所占察的内容不会模棱两可的，结果清晰可见。

但占卜之人需深谙此道，如果操作不准确，则完全不准，一目了然。

正因此结果很容易判伪，所以对于不能证伪的占卜结果，准确度非常高，而且经得起验证，所占的事情可以马上进行验证。

而且，正确按照方法进行，占察几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姚若轻换转话题，和恒德大师请教些对佛经的疑难，但脸上忧色不减。

恒德大师徐徐道，“世人一生大都小心翼翼，心有所惧，怕过去的秘密为人所知，怕现在的事情遇到险阻，怕未来的心愿不能达成，都是三毒心惹的祸。”

“大师可是说贪、嗔、痴三垢吗？”姚若轻熟读佛经，自然知道三毒心。

“没错，如果贪图圆满，就会有无尽的烦恼，永远不能从六道轮回中解脱。”恒德大师轻叹，“好了还想更好，然而不管人生哪个阶段，都充满各种无法避免的遗憾。”

“可佛家不是讲究成佛圆满吗？”姚若轻心有疑问。

“觉悟的究竟圆满，非指事事顺利，而是从心性上言，能自断烦恼，明心见性。”恒德大师解释道，“明白了该怎么做，想通了要做，这叫明心，想办法解决问题，找到对应的法则，这叫见性。”

“大师是说，最大的烦恼，其实是如何去除烦恼？”姚若轻想了想说，“难道只能接受现世的一切？是不是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定命？”

恒德大师微微笑道，“对生命中不好的事情就不能接受，也是贪念的一种。由此生嗔念，如果一味被念头左右，就成了痴念，再难找到世间万事万物奉行的法则。”

“大师，我不懂。”姚若轻摇头道。

“九天九界，六道轮回，都有要遵从的天道。”恒德大师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监察轮，“如果天道被打破，自然有自己修正的方法。只要奉行善念，自会和天地协同。”

“天助有德者，大师是这个意思吗？”姚若轻努力参详道。

“未来之事，因果相随，顺而乐之，困而纳之。”恒德大师用净布包好木轮，“夫人与其心忧无能为力之事，不如做好力能所及的当下。心忙起来，烦恼自然会少。”

姚若轻谢过恒德大师点化，和春桃回转安排好的寮房。虽是寺院清减，知客僧觉明还是为贵客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在顶层的山房，辟出一间套间，供主仆二人居住。

“夫人诚心请教，大师也不为老爷问个凶吉。”春桃不平道，“真是小气。”

姚若轻看着婢女收拾行囊，带着笑意说，“恒德大师是有道高僧，岂会为人悭吝，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夫人就是心善，被人拒绝，还为他人说话。”春桃心思单纯，还是不服。

“如果大师知晓诸事不顺，瞒着我，是替我担忧，如果大师知道前路无碍，不与我讲，是怕我心生妄念。”姚若轻打开窗户，“所以，大师不替我占卜，其实是替我担下了垢念。”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安远街市，街道两旁绿树成荫，车马川流不息，水道纵横交错，阳光照射的地方鳞光闪闪，不时有小船往来穿梭，远处是巍峨的城墙，护住这一方美好。看不到的城外是一马平川的林野，自己的丈夫和大儿都在做些做些什么呢？

“春桃，先不用收拾了，随我去看看祈福的地方。”姚若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息，也许只有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做起来，心里的惴惴不安才能稍稍褪去。

“梆、梆、梆……”，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