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雨，吹在楚子杭的脸上，他未曾寻一个地方避雨，抬头望向前方，目光怔然，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000号高架桥。

悬空地面十米的灰色车道上，构架着属于钢筋水泥的冷漠，下方的车辆川流不息，未曾停歇。

两岸的大楼拔地而起，摩登的夜色中并未沉寂下去，灯光穿透了雨雾，呈现出大都市的繁华与热闹。

雨，忽然间大了。

狂风大作的雷声炸响在天际，顷刻间，如瀑布倒灌进钢筋水泥的城市之中，黑色的云雨笼罩了上空。

车辆与大楼突兀消失在雨中，世界，被暴雨隔开。

楚子杭只穿着一件短袖，雨水浇灌在他的脸上，又汇聚于下颚滴落地面，他面色狼狈，孤零零地像是被丢弃的野兽。

多么熟悉啊。

他站在路边，心中未曾有半点波动，一时竟然还有些微妙的好笑。

接下来呢？会是什么？

楚子杭冷静地想，再重新回顾一下失去一切的夜晚？

他如今看起来的确只有十五岁的样子，略微圆润的面庞处在抽条之中，还带着些许青涩。

但眼中不符合年纪的冷漠，不像是还在上学的样子，这让他本身的年龄感一下变得模糊了起来。

同样的手段再用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楚子杭面无表情扯了一下唇角，甚至还有闲心考虑，等出去了之后怎么揍小白。

上房揭瓦，该打孩子了。

远处一道车灯突兀照了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双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引擎声穿破了雨幕，探照灯如同白昼一般射来，飞速将雨水甩在身后。

黑色的迈巴赫打破了幻境与现实的交际，从高架桥的另一头行驶来，极为刺耳的引擎声象征着司机狂躁的心情。

打开门后会是一样的场景吗？

怯弱的男孩儿没有能和他的父亲一同死在雨夜之中，撕开旧日的伤口，让他再次回味一下当年无能的感觉。

一切都不得而知。

车辆突兀停在了面前，溅起的水花泼了楚子杭一脸。

他面无表情抹掉睫毛上的水珠，想着哪怕是在幻境当中，等会儿如果下来的是十五岁的自己，也要直接打一顿。

能不能规范驾驶？

雨天行车过程中，遇到路人减速不知道吗？

短袖已经湿了个透彻，却不曾觉得寒冷。

楚子杭抿着唇角，借由那些极端的冷漠压制住不断纷扰的杂念。

他的心绪的确被干扰了一点。

青铜铃铛的威力，谁知道在禁地深处，又会被放大多少。

眼前熟悉的配置，熟悉的车型，即便心中百般否认，楚子杭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往日回想，旧事重提。

为什么不能稍微放纵一点，反正是幻境而已。

他忍不住想要进去再看一看，看看曾经孤僻又怯弱的自己，还有——那个不曾回头的男人。

幻境会为他呈现什么样的场面，潘多拉的盒子在打开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灾祸。

但人，依旧会被欲念引诱，不断想要去触碰、去尝试。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车门突兀被打开了，淡黄的光芒晕染在面庞上。

楚子杭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手臂，拉进了车里。

谁？

“上来——”

清冷的嗓音入耳，再熟悉不过了。

楚子杭猛然抬头看去，驾驶位上坐着的赫然是张麒麟。

不可能！为什么会是他？

楚子杭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被拉进迈巴赫，脱离了身后如鬼魅一般的雨夜，心中还有些不敢相信。

身处在车中，曾经被楚天骄大肆炫耀的车载冰箱和性能配饰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不曾改变。

楚子杭垂着眼睛，就像一个刚被捞上来的水鬼，苍白的面色与唇色，湿漉漉的水珠落在车座上，打湿了皮革的表面。

一条干毛巾被丢了过来，他顺手接过搭在脖子上，慢吞吞拧着衣服上的水。

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车载音响里并未播放那首不合时宜的音乐，而是一道不知名的女音，在低声吟唱一首西班牙的民间小调。

“左手边的收纳盒里有衣服。”

还是张麒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神色漠然，未曾有半分好奇。

如同一位矜矜业业的司机，车辆稳当行驶在雨夜里。

“谢了。”

这么被暴雨淋了一路，楚子杭觉得自己的衣服下面如果放个盆，都能养鱼了。

刚从暗河里爬出来，又掉进暴雨中。

难道是五行缺水吗？

他抬头看向后视镜。

镜中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居然不再是那样闪亮如黄金一样的颜色。

而是恢复了沉默的黑色，只有偶尔会闪过一缕暗淡的金。

混血种的觉醒多与精神力有关，但一般是不可逆的，难道青铜铃铛能压制住吗。

楚子杭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暂时未曾试图施展【言灵】试一试，村雨不知道被幻境送到了哪里，眼下的战斗力基本上打了个对折。

如果等会儿真的出现死侍，怎么应对？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了张麒麟身上。

张麒麟望着前面的道路，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甚至还记得拉好安全带，他依旧是那幅淡淡的样子，万事不放在心上。

这也只是表面而已，心中并非是不好奇的。

他自己的容貌并未有丝毫变化，进来之前是什么样子，如今便是什么样子。

但楚子杭的外表却完全换了个样子，回到一个明显年轻许多的岁数。

很显然，眼前的幻境是根据对方的记忆构建而成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在楚子杭外貌的年龄。

青铜铃铛在禁地边缘只是拉扯他们进入幻境，如今，看起来威力提升，还能配套设施了。

十来岁的少年，身量还在抽条长高的过程中，挺拔又纤长。

当他抬手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时，张麒麟可以几乎看见对方弯下腰时，被皮肤包裹的脊梁骨，分明而锐利。

他看起来太瘦了，但也太凌厉了。

冷漠的神色，像一把可以轻易握住的刀，窄而薄的的刀身，即便被一层朦胧的水汽笼罩，依旧难掩锋芒。

张麒麟眨眨眼，有种不小心窥破对方过去的隐秘感。

想必，那时候还处于少年时期的楚子杭，必然不似如今这般坚硬又刚强的模样，会更柔软一点，也更青涩一点，如破土而出的春笋，不管不顾向上伸长。

楚子杭换上衣服才发现，身上穿的是他十五岁时的校服，一时有点微妙的窘迫感涌现上来。

当初楚天骄的确有这个习惯，顺手把他的校服外套放进收纳盒里头。

没想到在这个车里，完美还原了。

胸口黑色的丝线绣着校徽，偏英式的短袖外面套着无袖套头毛衣，起码裤子还是长款的。

他抿着嘴唇，湿漉漉的黑发落在额前，看起来有点狼狈又尴尬，倒是挺符合这一身的年龄。

“接下来——”楚子杭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无奈闭上，居然连声音也是少年的声带。

张麒麟体贴替他接上，“要继续开吗？”

楚子杭紧绷着脸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