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梦到汪珑，他想，可能是自己释然了。

他梦到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走着，自己穿着一身白衣，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环形山，周遭的山都很高，爬进来似乎很困难，因为山顶特别陡峭。

环形山的当中有一片静静的湖泊，湖泊旁有一个几间屋子，虽然不大，但看上去很精致。

烟雾袅袅，水波不惊，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恐怕就是这样的地方。

木屋的旁边种着很多菜，还有花花草草。他沿着湖泊走着，看到水非常清澈，还有鱼儿在游来游去。

他一转头，看到袭辜来了，但是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她浑身都是湿的，头发和衣服全部湿透，眼中写着很多故事，似乎像是在黑夜里寻找光明似的敲着屋子的门，不久，一个老者为她打开了门。

他看不清老者的样貌，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走近了一些，看到袭辜和看不清容貌的老者似乎说了很久的话，过了会儿，她哭了。

她的神情非常悲伤，他不知道像她这样受了伤，杀了人，死了弟兄都没有流泪的人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副模样。

美人落泪，哭得令人肝肠寸断。即便在梦里，都觉得心是疼的。

不久后，袭辜走出了门，来到一片花丛旁，对着一个嫩苗良久，用刀划破了自己手。殷红的热血滴在了嫩苗之上，袭辜只是看着它，似乎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般。

张灵申像一个幽灵一样，看着这一幕，他只听到了一句话。

“你得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没错，这是她的声音。

梦境到了这里，张灵申一下子醒了过来，但他心中却烦闷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有什么含义，但是他却记得异常的清楚。

每一个细节，袭辜悲伤的眼神，她的眼泪。她似乎与现在的意气风发非常遥远，她伤心的令人心疼。

张灵申仍是觉得心中压着难受，便坐了起来。回头只见张平打呼噜打的熟悉有规律，陆渊梦中飞起一脚把张平踢到了角落里。孙华和周舟睡相奇差抱成一团，而另一边的角落里，却没了坐着睡的王凌。

他有点奇怪，爬了起来。走出屋子，不禁被月色所吸引。

今天是十五，月色分外明亮，山边的空气清新，云层稀薄。此时抬头，就能看到奇美的星空和月色。

土黄狗居然没有睡，听到有人，便哒哒哒的跑了过来，看到张灵申立刻摇起了尾巴跳来跳去，张灵申没理她，狗子便往前跑，他跟去，看到了明月之下的一个身影。

王凌没有睡，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高处，仰头看着明亮的夜空。

张灵申见状，两步跳了上去，坐到了王凌身旁。狗子见状耳朵一竖，立刻撒丫子飞奔，往上跑，要跑到他们俩旁。

“你没睡？”

王凌却没回，道：“你醒了？”

张灵申点点头。

王凌说：“你做梦了。”

“对。”

王凌道：“梦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你以为它没有意义，但其实你离不开它。如果人没有了梦，那便没有了灵魂。”

张灵申看着他说：“你也做梦了。”

王凌没有说话，他这种时候的沉默不否认便是肯定。

“梦到袭汀了？”

王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土黄狗跑了过来，硬是要夹在他们中间。不一会儿居然直接躺下了，前腿和脑袋躺在王凌腿上，后腿和尾巴躺在张灵申腿上。

真的服了她了。如果这狗子是人，必定是个红颜祸水。

王凌低头看了眼狗子，狗子露出开心的笑容，吐出了黑色的花舌。他拍了拍她的脑袋。

安静的月夜，武功盖世的人呼吸之声都很轻微，张灵申一时间感觉现在身处在另一个梦境。

王凌道：“梦中，袭汀不认识我了。”

人，如果死了，灰飞烟灭，可能都没有忘记一个人来的痛。

亲近的人，把自己忘了，这种彻骨的痛就像长在身体里的瘤一样，它可能不那么剧烈的疼痛爆发，但是会一直在你身上发作，让你慢慢的被折磨，直到痛不欲生。

袭辜说过，王凌和袭汀都是对方的影子，自从一开始见面就没有分离过。直到五年前，二人分别了许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袭辜和袭汀才得以进入了龙临司，王凌才回到了京城。

但是她没有细说，张灵申知道，她不细说的原因是因为不能，而不是因为不想。

“不会的。”张灵申说，算是安慰他。

王凌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的坐着，思念着故人。

张灵申没有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话，还经历过生死，恐怕早就心急如焚了。

王凌突然说：“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张灵申摇头。

“等哪天，有机会，袭辜可能会告诉你。”

“什么机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但希望不会。”

两个人话都不多，尤其是王凌。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一直在看星空，画面中和动画梦工厂的开头有些相似。

不知为何，张灵申愈发觉得此刻更像是梦境，似乎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不，还是真实的，他感受到了犬类尾巴的扫击，因为两个人腿上躺了一条狗子。

张灵申真的觉得这狗子是不是人附的体，实在太过滑稽。狗子没事回头看着他们俩，意思大约是“你们可以摸我了啊，为何还不动手”诸如此类。

良久之后，王凌又开了口。

“你的兄弟死了。”

张灵申没有责怪此人不会聊天，只是想到了汪珑，第无数次想到了他笑着撞向刀的那一瞬间，每次回忆起，他都会感受到心抽一般的疼。

“是。”

“他活的坦荡，你也活的坦荡。如果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就让他去吧。如果逼袭辜选，她可能一辈子都会做噩梦。”

张灵申知道她会。

她吐血的那个神情，后来一直跟他说对不起，喃喃自责的那个画面历历在目。

她一直在问“我是不是错了”。

张灵申不禁想到，如果袭辜死了，他又会怎么样呢？

袭辜似乎是个女超人，无所不能，他此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点。

但如果，她出了事，会释然吗。

他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逻辑都没有。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王凌突然要站起来，狗子机敏过人，一个翻身一屁股压在了张灵申身上，过了会儿转变成了坐姿。

王凌拔出了刀，在月光下，刀身的反光让张灵申有了一种它自发光的错觉。

王凌道：“你习武时间不长，但是你天资甚高，成长奇快，加之轻功卓越，日后必定能有一番成就。但是现在，赵姓男子还有应辰，贾忘忧这样的高手频出，还不知他们手上有多少人和手段。因此，我教你两招。”

张灵申意识到这两招一定是正常人看了都学不会的招式，立刻抱着狗子聚精会神的看。

王凌在挥刀时放慢了一些速度，但能看得出第一招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完成，第一招非常简单，张灵申却看出了端倪。

“这是，自残？”

王凌沉默片刻，说：“类似。两人刀剑交锋时，通常都有一定距离。此招关键是在贴身而击，身体左侧可能会受到对方近距离刮伤、擦伤，甚至负有刀伤，但是此击是将刀与你的手臂合二为一，若二人距离较近，能使出的话，对方立毙。”

张灵申意识到了。他教这个是因为自己学武时间太短，如遇到危险，与其身死不如拼一把，拼个鱼死网破。

随后王凌又迅速拔刀，这次是反手拔刀，迅速转身，然后向自己身上刺去。

他见过类似的一招，是电视剧里的“人鬼同途”，是个同归于尽的刀法。

王凌快速将刀归鞘，看着张灵申，开口道：

“此招，是万难之下所用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用。”

张灵申道：“这是同归于尽。”

“运气好的话，可能你没有刺到自己的脏器，但是对方被刺死，运气不好的话，那便是二人皆死。”

张灵申拍了下狗子，站了起来。王凌把自己的刀拔了出来丢给他，让他学习。张灵申第一次手持王凌的刀，突然感觉这把刀就像是王凌的灵魂一般。

这把刀，其实就是王凌。

张灵申学得很快，他的天赋的确很高，他轻盈又快速，学了没多久便学会了这两招。王凌看着他说：

“希望用不上。”

张灵申浅浅一笑，道：“第一招如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第二招便是玉石俱焚。”

“对。”

张灵申一笑，道：“多谢。”

王凌没有说话，收回了自己的刀。跳下了土坡，走回了房里。

张灵申则是看了看脚边的狗子，她居然出奇的安静，一直在看着。

“你说，会有这一天吗？”

狗子歪着头，只是看着他。

张灵申看着夜空，喃喃地说道：

“会有同归于尽的这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