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月明星稀。

沈道不时抬头望着这一方夜幕，自言自语道:“今晚的夜空很美，阿娘，你应该也在看，对吧？”

“你很想念你母亲？”

项洪突然问起，停在转角处，他也仰头看向只有一轮半月、三两星辰点缀的夜空。

今夜的月是残缺的，光芒并不耀眼，事实上，沈道从没见过耀眼的月光。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每逢月夜，阿娘总会在猴公山下的石屋小院里，抱着妹妹给他讲述月神的故事。

月神是位高贵优雅的仙子，她的出现，让太阳之子万分痴迷，总会悄悄溜上月宫，耀眼的太阳光照亮了清冷的月宫，也使得夜里的明月有时会散发出耀眼的月光。

如昼一般明亮。

听着项洪的询问，沈道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移向他，笑道:“前辈认识我阿娘？”

当他从阿娘那里获悉父亲沈天云已经离家四年的同时，也意外得知，他的阿娘并非他的生母。

当他还是襁褓婴儿时，沈天云将他带回天雍府，而后相识了田氏，结为夫妻，共挽鹿车，相濡以沫。

沈道此行出门，他答应过阿娘会找到药圣徐潞公救妹妹青儿，除此之外，他还要找到自己的父亲沈天云，询问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当沈道问及自己的母亲，项洪眼睛里闪过一丝慌张与迟疑。

他赶紧转身带路，选择不回答沈道的问题。

他有些后悔自己主动开口提到沈道的母亲。

见到项洪种种不正常的表现和异样情绪，沈道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项洪一定认识自己的父亲，甚至可能是母亲。

他之所以敢这么猜测，全因为不久前在天金府，齐天远曾告诉他，从他离开皓月宗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中时，他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就都已被帝都里的某位大人物所掌控。

此话从身为大秦三府镇魔司巨首口中说出，沈道很轻易地联想到他所说的大人物身份。

他的父亲沈天云大闹皇宫，逼得大秦太上皇出手，进入圣墟之前，更是放下“谁敢伤吾儿，吾出圣墟之日，谁灭亡之时”的狠话。

沈道猜想那个暗中监视他的大人物，来自大秦皇室。

自己的父亲在帝都名声赫赫，威名足以震慑住任何势力，恐怕自己的行踪早已被许多势力关注到。

在这种情况下，还派人刺杀他的势力，沈道只想到，并能断定是天金府柳村家族和天雍府李氏家族。

项洪之所以会不计较自己毁了项阳楼，沈道有五成的把握猜想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他认识自己的父母。

“前辈，沈道只有一个问题，您如果不回答我，那沈道便不再跟前辈走。”

沈道驻足认真地说道。

项洪也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转身，只是平静地说道:“什么问题？”

“您认识我爹娘，对吧？”

“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项洪嘴里轻轻吐出了一个字，一个让沈道欣喜万分的字。

回答完沈道的问题，项洪如释重负，继续带路。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前一后，忽快忽慢。

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走出宛如迷宫的蜿蜒小巷。

在项洪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座古朴典雅的宁静庄园。

庄园内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借萤火虫照明的灯。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侧是晚风拂过，响起沙沙声的竹林，一侧是蛙声与蟋蟀声混成一片，弥漫着浓郁晚莲香味的池塘。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修得极其别致的木亭。

此刻有婉转的古筝弦音从木亭里响起，轻缓如山谷幽兰般灵透柔和，舒展如微风拂柳，更让沈道惊奇的是弦音流转间，竟流露出一份英雄豪杰的非凡气概。

莫非里面的弹奏者是一名男子？

沈道这样想着，只因古筝弦音里的那一份豪气干云的气概，绝非女儿家所能有。

在即将临近木亭时，项洪便不再前行，示意沈道自己独自前去木亭。

“公子，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帝都百年难得的旷世奇才。”

项洪朝着沈道的背影真诚地说道。

这一刻，他对沈道的称呼也变了，从没有到有。

沈道哑然，但他并没有停下问为什么，因为答案不在项洪那里，答案在木亭中央。

亭中的古筝声不似沈道的步伐始终保持在同样的节奏，它时而温文尔雅，时而热情奔放。

“你终于来了！”

亭中抚琴者的声音传来，轻声细语，温婉柔和，如一抹春风，让人听得无比的舒适。

隔着珠帘，沈道看不清里面是男是女。

当听到声音的刹那，沈道不禁一愣。

他原本猜想对方是名有着弹琴爱好的俊公子，不想却是名琴技高超的妙女子。

沈道没有直接掀开珠帘走进亭中，他站在珠帘一侧，拱手道:“在下沈道，敢问姑娘芳名？”

“进来坐吧！”

一缕香风吹来，掀起珠帘，沈道也见到了帘后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少女身弱如柳，面庞莹白如玉，五官秀美，着一身湖蓝色桃纹缎衣，配一件玉白枝绣华裙，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小女子公孙离衣，见过公子。”

看礼间，公孙离衣玉手一招，竟凭空控制茶盏飘到沈道面前，斟了三分之二清茶。

沈道抬手接过茶杯，大步走进木亭，寻了离少女最远的位置坐下。

“公孙姑娘，你引沈道前来，想必不只是品茶这般简单，沈道也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公孙姑娘。”

闻言，公孙离衣轻然一笑，抚琴道:“不妨请公子先听完离衣此曲。”

空灵琴声再度在亭中响起，如小桥流水潺潺，亦如飞鸿掠过时的清啼。

抚琴的少女双眼微合，长指拨动间，琴弦颤动，音符跳跃。

沈道闭目凝听，忽然，他的脑海中竟出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背影。

一袭血染的白裙，背对着沈道，陌生而又熟悉。

这名白裙女人貌似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华丽长裙被血染得凄惨，凌乱的青丝在风中飘荡，她疯了一般企图追上前方那道根本看不清的影子。

女人终于还是倒在了血泊中，她没有追上的那个影子此刻却是折返而来，离她越来越近。

直到来到女人跟前，沈道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父…亲…”

这个影子，居然是沈道的父亲。

沈道难以置信，如果真的是父亲，那地上的可伶女人……

琴音停止，沈道脑海中的画面也瞬间瓦解消散。

相比沈道的失落，公孙离衣此刻却是一脸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