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陌九听过不少坏话，骂得比这难听，一个比一个更恨她。

可还没有哪一句，如今日如此戳中她怒点。

若是换作以前，面前这人，已经死了两次。

第一次在胆敢碰到她那一刻。第二次在那些腌臢话出口之前。

陌玉腿脚不便，由墨白推着，跟在队伍后头。

见前面迟迟不动，派小厮去问消息。

听到事情始末，大吃一惊。

愤怒之外，先是怕陌九沉不住气。

堪堪追过来，先按住陌九的手。

只是这时候，陌九根本没想动手。

实在没力气动手，面前这小丑更不值得她动手。

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她冷冷道。

“加几个人，拖走。”

只是那王勇，见陌玉一来，反而更加激动。

张嘴便是一泼大粪味儿，得意洋洋道。

“当日府上，大公子伤可好全？”

“要不要我派人送去些药膏？”

陌玉不欲搭理，也不明白王宏老将军一世英名，怎会出这一个泼才。

“如今啊……”

王勇还不肯罢口，见兄弟俩不敢搭话，更觉他们死了爹后大不如前。

于是更加猖狂，深觉到了复仇的时间。

绕着陌家兄弟俩傲慢打量两圈，嘲讽道。

“一个瘸子拖着个罪犯，料想你们陌府活该败落。”

听到这话，陌玉都忍不住红了脸，更不敢去想陌九脸色。

只是没想到，陌九此时，出奇平静，脸色都没变。

往常脾气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这厢陌九忍得住，那厢大老粗的军士可不管他是谁。

若说东祁还认他是王宏老将军的种，下手分轻重。

北匈那帮可都粗人，高不识过来帮忙。

见自家将军父亲灵前如此受辱，当下怒了。

谁管他是谁，他也不认识这哪尊菩萨。

带了几个兄弟，撸起袖子，连拖带拽，把人拖了扔出去。

拖走时，王勇还不肯闭嘴。

争取每分每秒在生死线上起舞，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陌古，你死的罪有应得，我只恨赵信让你死的太痛快。”

“陌九，你真以为自己算哪根葱？”

“你别忘了自己出身，不过是最不要脸的女人生出的私生子！”

“陌玉，你这个死瘸子，要不是陛下眷顾，你当哪门子的大司武！”

“……”

一字一句，骂得如此洪亮，在场都听了个十成十。

他们和陌古谈不上多少交情，不过武官最大的头儿死了，总要走走过场。

可自王勇出现，汗起码流了一桶。

葬礼结束后几天，关于陌九身世问题，关于陌九生身母亲是谁的问题，长期高居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陌玉日日都在担心，担心陌九这脾气能不能忍下来。

后来风声渐渐平息，才稍稍静心。

同样忧心的，还有未央宫批奏折的祁武帝。

事情闹的那样大，当天中午就传到他耳中，下午就把陌九喊过来。

他清楚陌九心中悲痛，也体谅她这么小年岁失去父亲。

但也正因如此，很多话不得不多嘱咐几句。

“王勇他啊，之前也是个脾气顶好的老实人。”

“也实在是他父亲死的过于惨烈，才叫得了失心疯。”

“这事儿啊，你别理会了，都交予朕来处理，朕保证还你个公道。”

陌九没答应也没拒绝，一身丧服站在那里，人也瘦的皮包骨头。

祁武帝当她默认，便嘱咐她早点下去休息。

陌九听话的跪下磕头，转身离去。

祁武帝放心不下，又派人偷偷跟着。

直到进侯府回来禀报，才稍稍安心，这事儿以为便就此过去。

所以那天刚要午睡时，内侍急急忙忙过来通报。

他先是不安，隐隐觉得和陌九有关，很快又否定这个想法。

事情过去多日，要是出事当即就出事了，哪里还会到今日？

见内侍跪在龙榻前瑟瑟发抖也不说，武帝急了，一脚踢过去，暴怒道。

“废物，快说！”

内侍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的爬起身又跪好，颤抖道。

“回禀陛下，骠骑将军当街斩杀关内侯。”

听到这句，武帝内心最后一丝侥幸，也瞬间化成泡影。

他颓丧的连连后退，跌坐在台阶上，面色如灰。

良久又突然站起，发疯似的扫掉桌上所有笔墨纸砚，怒吼如雷。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连个人都看不住！”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还没发泄完怒火，又有内侍不要命的冲进来。

指着门外，害怕的喘不过气。

“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武帝披头散发，目光阴毒，赤脚踩在地上，沉沉盯着那内侍道。

“说。”

内侍吓的趴在地上，抖似筛糠。

“文武百官跪在殿外，请求陛下、请求陛下……”

迟疑，怎么说，说出来还有没有命？

武帝没说话，黑暗中只一眼神，内侍已吓掉半条命。

“他们集体请愿，请求陛下，处死骠骑将军。”

沉默片刻，殿内爆发出一阵瘆人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啊好！这就是朕的臣子！”

内侍越趴越低，缩成一团，恨不得缩成蚂蚁。

这些千挑万选出的臣子，竟未知大半都姓了魏。

“臣等叩请陛下，处死骠骑将军，还王宏老将军在天之灵。”

片刻后，殿外传来众人高呼。

武帝掐着腰，在殿中走来走去。

一帮老不死，堵在门口，出都出不去。

“臣等叩请陛下，处死骠骑将军，还王宏老将军在天之灵。”

一句赛过一句凄厉，一声比一声有底气。

武帝急的坐立难安，心里恨那帮老臣，死的怎不是他们儿子。

另一边，肇事者却非常平静。

陌九端坐于侯府大厅主位，既然做到这一步，也料想到后果。

该来的总会来，秋日下午的阳光在她脸上打下半边光影。

一半沉在黑暗中，一半藏在落日余晖里。

“骠骑将军，京兆尹控告阁下当街杀人，还请将军跟我们走一趟。”

渔阳自打进入刑部起，经手案件没有几十，也有上百。

也有不少人经他手，逮捕入狱。

可从未想到，有一天，他来提审的是眼前这人。

陌九没有说话，默默站起身。

官差上前，铐上镣铐。

经过渔阳身边，却被阻止。

“不用镣铐，她不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