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幽州时，正好黄昏。

陌乘带领一队人马，各个身着黑色铠甲，一脸肃穆。

西北地区，多是大片大片荒原。

荒原尽头，是血色天空。

火烧云烧红天际，层层叠叠，深浅不一。

陌九没见过陌乘，陌乘也没见过陌九。

奇怪的是，见面第一秒，他们都立刻认出了对方。

陌乘驱马站在队伍最前头，见一行人到了，驾马走近。

先看了眼陌九，而后才正正经经朝祁连行礼。

“殿下，久违。”

“微臣幽州守将陌乘，特来为殿下接风。”

陌九好奇，打量眼前这位活在叔父嘴里的堂兄。

上次哥哥大婚，好些族人都到了，唯独这家堂哥没来。

书信往来后，如今终于见到本尊。

马背上那人，高高大大，原是叔父嘴里那不成器的儿子。

上次班师，发生很多事，这算她阔别许久再一次踏进幽州。

打马而过，街上少了好些热闹。

才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透过窗户，露出微黄烛光。

原该繁华的街道两旁，晚风扫起一路落叶。

窸窸窣窣，异常萧条。

祁连皱眉，显然极不满意，靠近陌乘耳语几句。

等到护城将军府，祁连就完全不给面子了。

也不管自己一路劳累，“将军，这幽城落败，是你治边无方啊！”

房间里静静的，陌九也控制住，尽量不呼吸。

陌乘难堪的低下头，“殿下恕罪，微臣无能。让北匈流寇作乱，侵扰城民。”

陌九作为陌府族长，例行会议结束后，被单独留下来听训。

“本王不欲苛责，不过对当下局面，将军可有对策？”

陌乘头重重磕在地上，脸深深埋着，羞愤欲死。

磕头如捣蒜，砰砰砰，发出沉闷的响声。

“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

见他丝毫不知进取，祁连双眉挤成难看的麻花。

戍边大将，一个劲儿只知磕头认错？

攘除外敌，戍守边疆，这种大事倒是不交待清楚。

“你既知自己无能，可有法面对？”

陌乘茫然抬起头，额头红肿一大块，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呆愣几秒，又埋下头接着磕头认罪。

但凡上位者，和聪明人打惯交道，对蠢人一般没什么耐心。

祁连也如此，赶了一天路，还要来应付这样的蠢货。

陌府人才辈出，怎么出了这样的残次品？

他压着怒气，瞟到陌九坐在旁边，一脸无辜、呆呆出神。

语气不善，出言道。

“属下无方，也是做将领的不能知人善任。”

陌九也茫然，这是在训斥她？

她不早被剥夺将军之职了？

还是姓祁的亲自颁布的圣旨。

所以，立功是你们的，背锅就算陌府的？

陌九反应了会儿，同陌乘一同跪下道。

“殿下恕罪，是微臣没有约束好部下。”

她还有身孕，祁连饶是再头疼，也没忘了这茬。

不耐烦的撑着头，甩了甩手。

“行了，你们都下去，容本王好好想想。”

对，好好想想，哪个姓陌的还能拉过来……

陌乘低头出了门，一脸沮丧，走出去很远都没说话。

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

那副神情，仿佛如今所作所为给祖上蒙羞，他都想死来着。

一路无话，两人走了许久。

走到小花园时，陌九终于忍不住，突然掏出一叠纸，没好气道。

“够远，别装了。”

“有没有人跟着？”

“什么？你说什么？能不能大点声？”

陌乘靠近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声音还跟蚊子似的，又快又轻。

“有没有人跟着？”

“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顿时他脚步轻快，头也不低了，脸也不哭丧。

挺直腰板，活灵活现道。

“呵，小九，咱们第一次见嘛？我咋瞅着咱这么熟络？”

“难怪咱们是堂兄弟呐！”

前后反差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刚刚不还想以死谢罪？

陌九毫不客气，将那一沓子纸扔到他怀里。

“有你这样的堂兄，还不如没有。”

要不是三哥不远处屋里坐着，她真想揍一顿眼前自称她堂哥的泼皮。

“拜托你做事利落点，有头也要有尾。而不是要我擦屁股！”

捡起一张纸抖了抖，“光这张，就能要了你这条小命！”

清风一吹，上头赫然写着：近日猛虎出没，各家回避。

陌乘被她骂了一顿，不仅没生气，反而挠着头笑起来。

“这个怎么会到你手里？”

陌九白他一眼，就这张纸，挨家挨户，每家一张。

每户大门上都贴着，叫她怎么能不发现？

“你还好意思笑？”

要不是她暗卫早来一天，此刻陌乘已经在黄泉路上排队了。

“害，怕啥，这不没事嚒？”

“姓祁的养尊处优恁久，早不知边疆长什么样。”

“咱们想让他看到什么样，他就得看到什么样。”

陌九沉沉看着他，就他这性格，确实不能再领兵。

幽州是边陲重镇，也怪三哥从没到过幽州，才叫陌乘蒙过一把。

几个流寇还不至于打到幽州，更何况打到家家门户紧闭？

“嗯，那是你运气好。”

“这来的是个小的，若是宫里那老的，你现在就不能站着扯皮了。”

陌乘倒是应对如流，“若是那老的，我就换招了。”

吊儿郎当，他不会还以为这把干了把大的？

陌九叉腰，今天她非拿出族长的淫威，好好教训这条不知死活的狗玩意儿。

然而下一秒，简陋的柴房里，灯火通明。

“吸～～～”

“嗦～～～”

“吸～～～”

“嗦～～～”

“堂哥，你这拉面真做来了。”

堂兄弟俩和和气气，相对而坐。

“恁劲道，恁香？”

吃完一碗，小步跑去又添。

“别的不敢说，但你就说这拉面，整个幽州城，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那是，陌九嗦了口，由衷赞成。

“这回没吹牛，好兄弟，没想到还有这手。”

“我什么时候能走？”

这话题切入的，猝不及防。

陌九端起大碗，全部吞下去。

乳白色汤汁流进胃里，初冬的夜，整个身子都暖呼呼。

“快了，殿下不是个慢性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