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帐篷内，一名面容晦暗的女子躺在地上，呼吸缓慢而沉重。

这是一种类似叹气般的声音，呼出去的气很轻，吸气的时候却很重。

每吸一口气，都让人觉得她呼吸起来极其艰难。

这让楚牧想起了鲁万。

帐篷里的女人，和当初病房里的鲁万一样，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小男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妈妈，已经躺了两天了。昨天，昨天夜里，妈妈还起来过一次，给我做了饭，妈妈也吃了一些，她还抱着我讲故事。我，我以为，妈妈的病好了……”

娜塔莎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温和的说道：

“我知道了，不要哭，我在这里呢。”

说完，她蹲在女人的旁边，用听诊器测取对方的心跳。

心率不齐，呼吸不稳。

娜塔莎作为医生，明白这意味着患者的心肺功能开始衰竭。

人在死亡前，会有一个回光返照的现象。这是由于大脑皮层释放了濒死信号，肾上腺收到信号，分泌的激素可以让人体的各个器官系统开始活跃起来。

但是，这只是一种假象，当激素开始负反馈，便不再分泌，人体的各个器官开始停止运作，便会真正走向死亡。

女人显然就是处于这最后一步了。

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娜塔莎无法拯救。

她的命途力量，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女人病了许久了，身体的多个器官早已经病变了。

娜塔莎看着女人那瘦削的脸，似乎想起了半年前，这个女人曾经到诊所问诊过。

那时候，还只是一场小的风寒。娜塔莎给了她药方，叮嘱她按时吃药，一周后回来复查。

但女人没有再来诊所。

娜塔莎那时候并不在意，因为这种情况很常见。

绝大多数病人，病情稍有好转后，便不会再来复诊。

在下层区，娜塔莎作为诊所的医生，问诊是不收费的，只收取药材的成本钱。

但依旧有很多人，连成本价的药都买不起。

娜塔莎有时候会送一些药材给这些人，但也只限于实在穷困潦倒的人。

半年前，这位母亲来到诊所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消瘦，并且掏钱买了一周份量的药材。

看起来不像急需帮助的样子。

但娜塔莎从男孩的口中得知，半年前的时候，他家里就已经出了变故。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死在了矿难中，母亲也病倒了。

后面吃了一阵子的药，虽然能走动了，但总是咳嗽。

在下层区，女性的工作机会很少，这位母亲迟迟找不到工作，只能卖掉家里的不动产，带着孩子沦为流民。

再后来，她的病情愈发严重，病倒在了这座流浪者的庇护所里。

这位善良坚韧的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麻烦过别人。

娜塔莎看着昏迷不醒的女人，心情很是沉重。

这时，外面传来女孩稚嫩的呼声：

“我，我找到药了!”

白发红瞳的小女孩抱着药箱，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袄子，脚上却光着踩在雪地上。

“娜塔莎姐姐!”女孩惊喜的看着娜塔莎，“太好了，你在这里!克拉拉找到了一些药，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这小女孩叫做克拉拉，是被史瓦罗养大的孩子。

楚牧惊讶的看向这个女孩。

这就是，史瓦罗的女儿?

克拉拉也看向楚牧，好奇的歪了歪头。

但她现在的心思，都在救治病重的女人身上。

娜塔莎接过女孩的药箱，里面的药物都已经过期了。

但在下层区，医疗药物本来就稀缺，即使过期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还存有一丝药效，也比没有药好。

然而，药箱里都是些治疗外伤的药。

这位病重的母亲，用不到这些药。

娜塔莎放下了药箱，尝试徒手给病人做心肺复苏。

她尽最后的努力，想要救治这位母亲。

至少，让她从昏迷中醒来，和孩子再说几句话。

但是，所有的拯救都是徒劳的。

女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俨然对外界的刺激失去了反应。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迟缓。

直到最后，一道宛如长叹的声音响起，女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娜塔莎检查了心跳，那颗疲惫的心已经停止跳动。她又掀开女人的眼皮，确认瞳孔已经彻底涣散。

一条生命，就这样宣告死亡。

娜塔莎站了起来，轻声道：

“抱歉。”

男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木然的往前走了几步，随即瘫坐在地上，低低的呜咽，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嚎啕大哭起来。

从这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抱着他讲睡前故事了。

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人了。

娜塔莎这次没有再劝慰他。

有些时候，只有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才不会那么难受。

娜塔莎在下层区的这十几年，见过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事了。

在她所维持的儿童公社里，很多孩子都有着这样的经历。

这个男孩也会进入儿童公社，娜塔莎会像老院长那样，给予这些孩子一个庇护的港湾。

只是，这种庇护太弱小了，娜塔莎能做到的太少了。

如果她能做到更多，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遭逢不幸!

下层区该得到庇护的，不仅有孤儿，还有失独的老人，有丧偶的妇女，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他们的庇护在哪呢？地火没有能力去存护所有人啊。

做不到啊!

真正能做到这些的大守护者可可利亚，却选择放弃地下的这些民众。

恐怕，在可可利亚的眼中，下层区的人已经是一群死人了吧。

此刻，又有一条生命魂归天际。

但她的离开，在这些人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火。

终有一天，这炽烈的火焰，会从地下燃烧到地上!

娜塔莎和周围的人交代了女人的后事，以及男孩的安置事项，便离开了这里。

她带着楚牧来到机械聚落的门口，那是一道高大的铁门。

旁边驻守的机器人，一直索要着通行证，才答应开门。

这时，克拉拉跑了过来。

她刚才在给流浪者营地发放药物，娜塔莎当时没找到这小家伙，现在她自己跑出来了。

“娜塔莎姐姐，等一下克拉拉!”克拉拉气喘吁吁道，“我来给你们开门!”

“史瓦罗在里面吗？”娜塔莎问道。

“在的。”克拉拉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楚牧。

她甜甜的笑道：

“史瓦罗先生一直在等你，楚牧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