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当万物重归寂静，耳边只能听见虫鸣蛙叫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猛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下床，在察看到周围没有其他不对劲后，才踏脚走出殿内。

而在殿外，女子立于月光之下，正仰头望着这安静如斯的星空，听得背后有动静响起，她才转过身，看向少年。

“落泽。”

“师父？”

少年眼里似有不解，似在疑惑女子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女子掩着面纱，神色清冷，似乎没想回答他这个疑问。

“七日后便是拜师大会，你的伤可还好些？”

女子一袭紫色，站在树底阴暗处，望着月光下被照耀得周身发着白光的少年，轻声问道。

少年没想到女子会关心他的伤势，微微一愣，旋即便是一笑，轻松应对女子的关心。

“师父放心，弟子死不了。”

区区几刀，还杀不了他，要知道，比起他先前受的伤这一次算好的了，何况他一个魔君，又怎会这么容易死掉。

“嗯。”

襄芩垂眸，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少年，半晌过后才将手中紧揣着的长笛递给他。

这是她用九节紫竹制成的长笛，若用它来吹曲，必定舒适悦耳，美妙动听，当然，它已是灵器，用它当趁手的武器对付敌人也是可以的。

少年一顿，望着女子递来的紫竹笛，眼里满是不解的情绪。

“师父，这是什么？”

“紫竹笛，为师送你入门的礼物。”

她说过，只要他夺得第一，她就认他是她襄芩的徒弟，绝不食言。

作为师傅，也该为弟子备些拜师礼，这才是师父。

望着女子手中平平无奇的竹笛，少年一顿，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他抬眼，黝黑如墨的瞳孔紧紧盯着女子，似在辨明她的真心。

礼物？

她，也会看重他这位弟子吗？

满月之下，少年立于桃花树下俯身低头紧盯眼前的女子，许久未曾动弹。

晚风拂过，掠起片片桃花，在被清风掀起面前白纱之际，女子眸子清冷，回望着眼前少年，等待他的动作。

少年盯着女子很久，很久，久到黑云蔽明月，桃花朵朵飘落，他才掩下眼中情绪，伸手接过长笛。

“弟子多谢师父。”

“今后我们便是师徒，师徒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当然，这前提，是要在你是落泽之前。

襄芩望着眼前高她一头的少年，伸手虚扶一下他，轻声在心里补充道。

毕竟，一个魔族之君，是不可能一辈子认仙门人为师父的。

“是，师父。”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似笑非笑，嘴角讥讽地应下女子这句话。

在他心里，他是魔，是仙门追杀不齿的人，他绝不可能和仙门之人称师道徒的。

“以后，我会来教你来用这竹笛。”

事情办完了，襄芩自然也要离开了，只是，看着少年身上那一身灰蒙蒙的衣服，她顿了顿，终究在转身离去之际开了口。

“明日，我会让弟子给你送几套新弟子服饰，以后，你不必再穿红衣了。”

他既不喜欢，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乌云散去，黑漆漆的夜再度恢复光明，明晃晃的月盘，给大地重新渡上了一层柔和。

少年站在原地，望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意味不明，他握紧长笛，许久才在晚风吹拂下移动身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清风不在，细水长流。

*****

七日后。

拜师大会上。

襄芩和两位师兄以及君天下几位长老坐在上座，看着下面一排排，跪得笔直的新晋弟子们，面上既有威严又有和善。

“现请掌门给新弟子训诫。”

一声话语落下，夜如澜迎着众生恭敬的目光站起，立在大殿之上给新入门弟子一些建言。

君天下每二十年收一次徒，他每二十年要在新进弟子面前说一番话，说起来，这些话翻来覆去还是这么个意思，说得他也有些烦了。

但面对这些充满朝气，对仙门充满向往的少年郎们，夜如澜还是面带威严，认真叮嘱他们仙门的规矩。

有些事，有些情，不可违，不能违，一旦违反，将陷入万劫不复，众叛亲离的境地，希望他们谨记，不要步入泥潭。

而下面，正当君天下掌门讲得起劲、和众多弟子讲起仙门规矩以及对他们未来的期盼时，跪在下面、垂眸不语的少年此时却是攥紧了拳头，低着头咬着牙，硬生生忍下心头的冲动。

不可违？

呵，就为了那些狗屁规矩，所以那人宁愿辜负和他两情相悦的爱人，宁愿辜负对她的承诺也要离开吗？

呵，说来说去，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一群虚伪之人。

黑衣少年低着头不言语，似在和其他普通弟子一样听着他的训诫。

而另一边，襄芩望着下面，看着跪在地上、低头看不到一丝情绪的少年，抿着唇，同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三分钟后，君天下掌门结束了对新入门弟子的训诫，接着便是主管此次大会的弟子上前，让几位师尊长老们择中意的弟子收其为徒。

上头的几位长老你望我，我望你，实在不敢第一个上前收徒。

到底这当老大的没动静，他们这些小的怎么敢动，要是不小心收到那位中意的弟子，他们哭都来不及。

三位仙尊不动，长老们自然也不敢动，所以这局面就一时僵持下来了，场面有些尴尬。

“师兄，不然你先？”

因襄芩先前在所有弟子面前发下诺言誓，此生只有水天归这位徒弟，所以铭锋理所当然跳过她，只问夜如澜的意见。

毕竟，这诺言誓也不是那么好发的，要是违背誓言，让诸天神佛以为风凝雪在耍他们，那后果将是襄芩承受不起的。

可是铭锋不知道的是，已有一个徒弟的襄芩这次是真的要违背誓言再收一个徒弟了。

天命不可违，天命又可违，有时候，能违的怕是只有那个特殊的人罢了。

“二师兄，对不住，这一次，我又要抢先一步收人为徒了。”

没等夜如澜回答铭锋，襄芩直接站起，扔下一句话就往下走，结合她刚才那句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再收徒！

“风凝雪，你疯了！”

看着身旁女子没带犹豫地往下走去，铭锋低声怒吼，怒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她真是疯了，为了和他抢徒弟，居然不顾先前发下的誓言，执意收徒。

她当诺言誓是什么，是她想发就发，想立就立的吗？

诸天神佛在上，她就不怕自己的一意孤行招来神佛怎样的怒火吗？

“师妹，别闹，赶紧回来。”

不止铭锋担心襄芩，就连夜如澜也皱紧眉头，出言让襄芩赶紧回来，别再任性冲动。

谁人不知她立了诺言誓，要是再收徒，惹怒神佛，那下场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不仅夜如澜和铭锋两师兄弟想阻止他们唯一师妹，就连当初在场见证一切的众人也隐隐猜到襄芩这么做的后果，都抬眼看着她，想劝阻她接下来的行为。

风师尊曾发过誓，此生只水师兄一位弟子，现在她又要收另外一位徒弟，那岂不是对水师兄不忠，对神佛不信吗？

风师尊这样做，可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代表啊。

除了夜如澜、铭锋以及襄芩两位徒弟外，众人看着襄芩的身影，眼里隐隐带上谴责和失望的情绪，毕竟在仙门、在正道眼里，信守承诺履行诺言最为重要，若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作出有忤逆长辈戏弄神佛的事，那这个人注定得不到修仙者的尊重和敬仰，即使她的修为很高。

一个连誓言、诺言都可以违背的人，谁人敢相信她能为人表率，处事公正无私。

因一点而毁全部，古往今来，类似这样的事已经数不胜数，太多太多了。

正如现在，襄芩若还是执意收阎夜为徒，那等待她的，不仅有神佛的震怒，还有众多仙门弟子对她的质疑。

只是夜如澜和铭锋不知道的是，有天道在，襄芩不收阎夜也不行了。

“拜我为师，你可悔？”

不顾身旁众人看她异样的眼神，襄芩足尖轻点矩面，缓缓来到少年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言笑不苟，最后一次问他的决定。

为了打开策海，放出那个人，他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虽说最后两人免不了一战，但既要上告天地，拜知神佛魔君阎夜是她的徒弟，襄芩自然会担起为人师表的责任和义务，尽心教导好他这位徒弟，但这一前提是在魔君阎夜是魔族之人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

一旦暴露，他们便不再是师徒，而是敌人。

“师父，弟子不悔。”

魔君阎夜直视面前女子的眼睛，语气坚定。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好，那我就收你为徒，今后，你就是我风凝雪的二徒弟……”

“风凝雪——”

“风师妹不可。”

襄芩的话音还未落，背后情绪激动的两人再也坐不住，匆忙赶过来要阻止襄芩疯狂的举动。

可惜襄芩执意而行，这两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但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襄芩还是顿了顿，对着怒气冲冲的铭锋师兄，开口解释了句。

“二师兄，落泽是我命定的徒弟，我命中注定要收他为徒，所以不管今日是谁来，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掌门师兄，先前是我之前疏忽了，我没有想到我命里还有另一位徒弟，所以才早早立下誓言，让君天下和您为难，真是抱歉，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落泽是我的徒弟，这结果永远不会变，你们就不要白费心思劝我了。”

在夜如澜和铭锋看来，襄芩很执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徒弟，居然会违背诺言誓，但在襄芩说完这番话后，夜如澜把目光投向正在掐指一算的铭锋，征问他风师妹说的话是否是真的。

结果可想而知，襄芩命中注定有落泽这位徒弟，这是无法更改的。

得到铭锋肯定点头后的夜如澜无奈点头，也不再劝说襄芩，由着她去收落泽这位徒弟了。

也是，命里如此，一个低微的人，又怎能妄图想改变天命。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敢再有异议，只能眼睁睁看着襄芩把玉牌递给阎夜，看阎夜对着襄芩行了三叩拜之礼。

仙门拜师是何等头等大事，不仅要焚天香请诸神佛前来见证，还要在拜师前的七天里日日焚供香吃素斋，沐浴更衣虔诚祷告，这些，都是对拜师对新师父的敬重。

“诸天神佛在上，我落泽今日拜入风凝雪师尊门下，此生当尊她重她，牢记师父教诲，绝不忤逆师父，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虞人崖，铅山道，拜师礼毕，自此，魔君阎夜，正式拜入仙门门下，成为君天下风凝雪仙尊唯二的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