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春事
作者:惊鹊儿 | 分类:古言 | 字数:1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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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他只能仰望,也只敢仰望
夜深了。
吉祥还在屋中温习。
徐家待他们很好,他自幼就被允许跟着少爷读书习武,今年姑娘在抽背少爷文章的时候发现他读书不错便喊来先生抽考他,事后姑娘允他参加三年后的科考,还允他与元宝脱奴籍为良民。
吉祥不算聪明,但勤能补拙。
他向来如此,从小到大无论是读书还是学武,他都会花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去学习,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成为少爷的贴身小厮。
科考这事,他以前从未想过。
他是奴籍出身,卖得又是死契,怎么可能参加科考?他只是习惯了努力也想做得更好,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少爷、姑娘都对他跟元宝很好,他也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在姑娘提议他科考之前。
他想的只有好好陪在少爷身边尽自己所能保护他。
可自从姑娘说过之后,他就像是有了指路的明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进,但他会努力去尝试。所以每天晚上等忙碌完,他都会再好好看一遍书温习一番,正撂笔写完一篇文章,吉祥就听到外面传来蹦蹦跳跳的动静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回来了,他没理会,继续看着纸上的文章,直到听到“咔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去外面玩了?”
后面这句话,他是皱着眉看着元宝说的。
西街离守经街分属两个城门,宵禁于亥时开始,那位裴二公子想要回家就必须于亥时之前离开西街,就算元宝护送他回家也远不至于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都快子正时分了。
他这个弟弟贪吃爱玩,护送完人回来再去外面吃点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吉祥下意识以为他是护送完裴二公子之后又去找东西吃了。
他刚想嘱咐元宝一番。
姑娘和少爷待他们是好,但他们也得知道自己的分寸,别说现在他们还没脱奴籍,就算日后脱了奴籍,徐家也是他们的主家,国公爷他们也还是他们的主子。只是吉祥还未开口训斥,元宝就气冲冲瞪着眼睛跟他说道:“谁出去玩了!”
元宝真的气死了。
他一路的好心情都被他哥这句话打散了,尤其看他哥拧着眉坐在那边,一副要训斥他的模样,他就更加生气了!仗着比他早生了一刻钟,天天就知道给他摆谱,明明小时候比他懦弱多了!元宝气鼓鼓得刚要扬起嗓音,忽然想到他们住的地方离少爷的住所并不远,唯恐吵到少爷,他又憋屈地把提起的那口气泄了一半,但还是竖眉瞪眼很生气的样子:“我是去见姑娘了!”
他说完转身关门。
憋着气呢,连门都不能关得很响,于是元宝没有撒气的方式看起来就更生气了。他黑着一张脸,没有注意到他哥听到这句话握着文章的手微顿,面上表情也闪过瞬息的变化。
不过等元宝回身的时候,吉祥又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垂眸看着桌上那篇文章,没看元宝,可若是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此刻心思并不在那篇文章上面,只不过元宝向来心大,这会又还在生气,岂会去看他哥在想什么?
“姑娘这么晚找你做什么?”吉祥等元宝进来后开口问他,他心中其实已然猜到原因,恐怕是为了那位裴二公子的事。
“我才不告诉你!”元宝还生着气,哼一声,说完也没搭理吉祥,掉头就去找水喝,今天跑来跑去,又跟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他喉咙都快烧干了。
两杯冷茶下肚,喉咙总算舒服了一些,元宝的气也消了大半。
他跟他哥向来如此,生气也就气一会功夫。坐在凳子上,眼见吉祥真的没有再多问一句的意思,而是又拿起他那本破书翻看起来了,元宝又有些不甘寂寞了,他向来是憋不住事情的,何况他回来的时候就想着好好跟吉祥炫耀一番。
“告诉你也行。”
他抬着下巴开口,一脸倨傲的样子,“今天姑娘赏我了!”
见吉祥还是看着手里的书不说话,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元宝顿时又恼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吉祥面前,一把抽过他手里的书看着吉祥质问道:“你怎么不问姑娘赏我什么了?”
吉祥早知道他的脾性。
即便不去问,他也瞒不住,此刻被人抽走书便也从善如流掀起眼帘看着他问道:“姑娘赏你什么了?”
元宝终于听他开口询问,立刻喜气洋洋地扬起眉梢,他还故作矜持地先说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吃的……”说着没什么,就是,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出他此刻有多高兴多兴奋,他把云葭赏给他的那些吃的全都一股脑跟吉祥说了,连带以后姑娘每个月还会再给他加一份月钱也跟吉祥说了。
说完才想起给自己找补。
这么多东西一看就是给姑娘办事了啊!
可他早想好这事要瞒得死死的,绝对不让别人知道,就连他哥也不行!
元宝心里慌得要死,哪还有刚才的兴奋劲,连忙给自己找补道:“姑娘就是觉得我每天替少爷跑来跑去辛苦,所以才赏我的!你、你要是好好做事,以后也会有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49章 他只能仰望,也只敢仰望
心里也还有些担心,他哥比他聪明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猜出来,要是猜出来的话……他这张嘴啊,怎么就那么藏不住话啊!
元宝恼得想扇几下自己的嘴巴好让自己以后学会怎么守口如瓶,心里也犹豫着要不要在找补些话,可还不等他想到该说什么,那边吉祥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姑娘既然赏你便是看重你,你日后更要好好给少爷做事,不能粗心大意。”
话是这样说。
但吉祥心中也有诧异,姑娘为何如此看重那位裴二公子?不过这毕竟是姑娘的事,吉祥虽然看不透但也未敢多想。
元宝听到这话,眼睛倏然瞪大了一些,他偷偷看了一眼吉祥,见他神色如常,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皱眉问他:“怎么?还有话要说?”
完全没有一点起疑的样子。
元宝:“没、没了!”
“没了就把你手里的书还给我,然后去洗漱睡觉,明天你还要陪少爷去书院,要是迟到,看福伯怎么说你。”吉祥说着朝元宝伸手。
元宝这会还有些懵,下意识就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等看到他哥重新拿到书翻看起来,没再多问他一句,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他彻底松了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
不过他哥也没那么聪明啊。
他今天和姑娘说了几句就立刻反应过来了。
哼!
福伯还总夸哥哥,说他笨,他看哥哥才是那个笨蛋!他当然会好好做事,现在那个裴二可是他的金饽饽!
一想到以后每个月有那么多东西,元宝就高兴地从桌子上跳下后去洗脸,屋内有热水,是他哥给他准备的,元宝一边洗脸,一边觑他哥认真看书的样子,咕哝道:“哥,你真要参加科考啊?”
“嗯。”
吉祥又翻了一页书,偶尔提笔记录。
元宝继续嘀咕:“真是闹不懂你,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要折腾这些东西,我可跟你说,就算姑娘给我们脱了奴籍,我也不走,我就要陪着少爷。”
吉祥说:“没人让你走。”
“那你呢?”元宝忽然擦着脸重新走到吉祥面前,他难得不苟言笑,而是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会走吗?”
吉祥知道他在问什么,他把落在书上的视线移到元宝的脸上,开口:“只要少爷和姑娘需要,我永远都会在。”见元宝拧着眉,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吉祥放下手里的书本目光沉静而又认真地看着元宝又说了一句,“我知道谁是我的主子,也知道谁给了我们如今的身份和体面。”
“无论以后我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把我的一生效忠给他们。”
桌旁灯花轻轻跳动,半明半灭间,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认真,元宝看着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没再说话。
他就是怕他哥跟有些人一样忘恩负义,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心里放心了,元宝又变成从前的样子,他嘿嘿笑道:“其实你当官也挺好的,那以后我就有个当官的哥哥了,那岂不是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想到什么忽然睁大眼睛。
吉祥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长大,知道的只有那一点吃的,不过这样也好,能一直这样长不大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元宝嘀咕着去洗脚睡觉了,睡前打着哈欠叮嘱吉祥早点睡。
吉祥答应了,但还是又看了小半个时辰才准备熄灯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月满如盘,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姑娘那日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圆月夜。
那时他才刚进府不久。
懵里懵懂的,连路都认不清,有一回他给人跑腿,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路了,那时路上也没其他人,他只能循着记忆去找,可他越走越远,两边的风景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还听到一声训斥,“大胆,你是哪里来的,竟敢擅闯姑娘的院子!”
吉祥没见过姑娘,但他听王妈妈说过,他知道自从老夫人仙逝之后,府里就由姑娘一人打理着。
对于当时的吉祥而言,姑娘就是他最大的主子。
他这一条命都系在姑娘一个人的身上,他那时怕得不行,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他以为自己这样冲撞了姑娘必定少不了一顿责罚,可想象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那几个要来拿他的婆子被人喊住了。
“好了,看年纪应该是新进府的,估计是走错路了。”
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灵动悦耳,迄今为止都无人能够超越,他小的时候怯懦软弱,那时却破天荒的想去看看这样声音的主人应该长成什么样,可他不敢,他只能垂着眼睛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裙,上面绣着漂亮的蝴蝶和牡丹。
她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声音虽然稚嫩却有着让人不得不服从的气势:“派个人把他送回去吧。”
后来他跟着人离开,隔着远远一片花木,终于看到了一张如银月般好看的脸。
柳眉杏目。
眉宇之间却藏着轻愁。
她也看到了他,却没有训斥他,她只是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去望头顶高悬的那轮明月,可他的心跳却在她看过来的那刹那如惊雷一般轰然作响。
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了仙女。
可仙女就是仙女,他只能仰望,也只敢仰望。
吉祥笑着阖目,他在元宝如惊雷般的打鼾声中一点点进入睡眠。
……
万籁俱寂。
天地仿佛都变得安静了。
可裴郁却还未曾入睡,屋中烛火燃烧的蜡油都已经在烛台上堆成厚厚的烛花了,裴郁拿着小板凳坐着,一边默背刚才看过的课文一边拿草编织着东西,一心二用,竟也完成得很好。
他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不仅仅是为了马上到来的秋闱,秋闱之后无论能不能取得名次,这地方他恐怕都待不了太长的时间了,他得趁早搬出去。
樊自清那边倒是早就跟他提过可以住到药堂或者他那边去,他给拒绝了。
他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好意,无论有没有原因,因此裴郁如今除了每晚上去西街给人写信、读信之外,他白日还会去山上采草药进行贩卖,空闲的时间还会用草编织一些蜻蜓、蝴蝶、仙鹤、锦鸡等物件……
裴郁聪明,手也巧。
没人教他,许多东西,他都是看别人怎么做然后自己研究学会的。
这用草编物件就是他以前在西街从一个老人那边学来的,他手巧、想法也多,后来看古书还学了不少老人都不会的形状,孔雀、龙、凤凰……这些罕见特殊的东西总能在他的手下栩栩如生的出现。
裴郁无意与老人争抢生意。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摘完草药,或是放在药堂进行贩卖,或是自己随便找块地方售卖。
这东西比写信挣钱,还用不着耗费什么东西,唯一用得着的东西也不用花钱,摘草药的时候在山上随便摘一把就是。
除了这些。
裴郁还做过木工、扎过灯笼。
这十余年,他靠自己长大的年岁里,他曾做过许多东西,他就是靠着这些东西养大了自己。
裴郁并不觉得累,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偶尔停下来喝茶歇息松口气的时候,目光落在被他高高奉在书桌上的那只香囊时,他才会短暂地出会神,去想她究竟为何要派人保护他。
外面传来梆梆梆梆的声音。
已经过了三更天,快丑时了,竹篓里最后几根草也被他用完了。
裴郁把编织的最后一只兔子放在那一堆物件里面,这才反手按压着脖子站了起来。
坐的时间太久,腰酸背痛,眼睛也变得有些干涩了,裴郁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打算去洗漱一番就睡觉,等洗漱完回来,他又把东西收拾了一通,要熄灭蜡烛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桌旁那只香囊,犹豫了一会,裴郁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放回到盒子里,而是伸手拿过那只香囊轻轻握于自己掌心之中,然后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
静气宁神的草药香在他鼻尖萦绕。
窗外月亮都困了,躲在云层之中不肯出来,而裴郁侧卧在床上,面朝那只香囊,黑眸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合上眼睛步入睡眠。
这一夜。
向来被噩梦缠绕的裴郁也终于变得祥和平静起来,难得酣睡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