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春事
作者:惊鹊儿 | 分类:古言 | 字数:1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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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不属于你的人,怎么留也留不住
那之后。
徐冲没再主动去见过姜道蕴,自然也没有答应她和离的要求。
她的院子虽然没有被他封锁起来,但府里的人谁不知道他跟姜道蕴吵架了?虽然以前他跟姜道蕴也有争吵的时候,但每次不出一天,他就会主动低头去跟姜道蕴求和,唯独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悦悦和阿琅都没再去见过姜道蕴。
姜道蕴就那样一个人待在她的院子里。
变天了,这是当时徐府众人心中的唯一想法,只是为何缘故,谁也不知。
徐冲当时已接任他爹的位置,还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当今天子更是他自幼玩到大的兄弟,只要他不想退婚,谁说都没用,即便是他那位颇有名望的岳丈……他要真想,姜道蕴就算死也只能死在他家的宅子里入他徐家的祖坟。
徐冲不是没脾气,相反,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以前跟裴行时和李崇他们相处,哪次不是他们让着他?更不用说别人了。
他对姜道蕴好,那是因为他爱她。
所以他可以忍受姜道蕴所有的毛病和缺点,也可以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宠着她惯着她,偏偏他的这一份付出竟让姜道蕴觉得他随意可以折辱。
实在可笑。
那阵子,徐冲每日除了上朝去军营就是在家陪着两个孩子。
悦悦因为那夜的事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再无从前的笑容,阿琅……他虽稚龄不懂许多事,可小孩子向来是最敏感的,他清楚地意识到家里要出事了,或者已经出事了,所以那阵子他总是眼泪汪汪的,每日不是窝在悦悦身边就是躲在他的怀里哭。
他听说姜道蕴病了,病得很严重。
下人给她请了大夫,她却执拗地不肯喝药。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她找了他过去与他说了很长的话,彼时母亲其实也已经不年轻了,在失去父亲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平日都在山上观中清修,那时却为了他特地下山了一趟。
她跟他说:“当初本以为给你娶个知书达理的媳妇能管着你,所以你爹跟我听到先帝给你赐婚姜相家的姑娘自是十分满意,可没想到……”年迈的妇人头发雪白,在失去丈夫又听说儿子的经历之后,她眉眼之间再无从前的明朗,而是笼着轻愁唉声叹气,“要是早知道会如此,当初即便冒着得罪先帝的风险也应该为你退了这门亲事。”
再说从前已经没意思。
好不好的,他们也都到这一地步了。
所以母亲也只是问他:“冲儿,你跟娘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冲不知道,他能跟姜道蕴说“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放你走的”,可他没法这样跟他娘说。其实说真的,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姜道蕴分开。
可他分不清这一份不想是因为他还爱着姜道蕴,还是为了他那一双可怜的儿女,又或许是因为他单纯不想丢脸,不想沦为燕京城的笑柄。
他娘显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在他的沉默中,她又深深叹了口气和他说道:“我以前劝你对蕴娘好一些,想着她一个人嫁到咱们家里难免不自在,也想着将心比心,你们有一天总能过上好日子的。可如今看来,这世上有些东西实在是强求不来,冲儿,你还记得你姑母吗?”
徐冲当然记得。
他就那么一个姑母,岂会不记得?
只可惜姑母死的时候,他还太年轻,多年过去,音容笑貌竟也有些记不大全了。
但他心里清楚母亲突然提及姑母的原因。
当年姑母就是没嫁给所爱之人。
祖父祖母觉得那个男人没法承担起照顾姑母的责任,不仅棒打鸳鸯还迫使姑母迅速嫁给了别人,之后姑母郁郁寡欢,成亲没两年就死了,祖父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也大病了一场,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冲儿,难道你也想眼睁睁看着蕴娘死在你的面前吗?”
徐冲霎时白了脸。
他当然不想!他也做不到,无论姜道蕴怎么对他,他始终没法真的硬下心这样对她。
那几天知道姜道蕴生病他亦不好受,每天夜里等姜道蕴睡着之后,他都会偷偷跑去看她,他看到她因为生病而瘦削的脸。
她本来就瘦。
那时更是瘦得快见骨头了。
死气沉沉,仿佛下一刻就会一病呜呼,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每日提心吊胆着,生怕他真的会因此对她的心上人动手,就连睡着也不安生。
好几个夜,在徐冲守着她睡觉的事后都能听到她在她的噩梦中喊道:
“清哥,快跑!”
“徐冲,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别伤害他,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你别伤害他。”
月光照进漆黑的屋中,徐冲能清晰看到姜道蕴脸上掉下的滚烫眼泪。
他那时站在床边,只觉得又好笑又离谱,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小心翼翼对她、珍重她,以为总有一日能把她的心暖过来,能让她同样倾心待他,没想到别人一出现,她就迫不及待要离开他了。
他其实大可以困着她一辈子。
他们是先帝赐婚,只要他不想分开,谁也没有办法。
姜家也没办法。
何况这事原本就是姜家理亏。
可看着日渐消瘦的姜道蕴,徐冲还是很难过。
“可难道我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在一起吗?凭什么,”他的声音带了哽咽,眼里也滚了一层薄薄的泪光,“我跟她成亲八年了,我们还养育了两个孩子。”
“凭什么那个姓袁的一回来,她就要抛下我们?她凭什么这么做?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那时徐冲也已经二十有八了,他其实从小就不擅长跟他爹娘示弱撒娇,横冲直撞长大的小孩没经历过什么坎坷,也用不着爹娘安慰。
可那天二十八岁的徐冲在他娘面前埋着头,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迷惘。
他还记得他娘那天轻轻抚着他的头,和他说:“不属于你的人,怎么留也是留不住的,与其留到最后变成仇,倒不如趁现在就罢手。冲儿,娘让你放手不是为了放过她,而是放过你自己,你难道想要以后悦悦和阿琅只记得他们爹娘争吵的情景吧?”
徐冲双眸失神。
最后在他娘的注视下无力地垮下了肩膀。
“冲儿。”
“总有一日,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个人,那个时候,你也会被人疼护关爱。”
徐冲并不觉得自己能找到,一段感情就已经把他折磨成这样了,他实在生不出勇气再找了,不过徐冲最后还是选择听他娘的话放手了。
他娘说的对。
不属于他的人,怎么留也是留不住的,何况他始终没办法跟姜道蕴一样狠心。
他跟姜道蕴是在鸿元三年的秋天分开的。
她跟他在户部尚书的见证下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和离书,余光瞥见姜道蕴珍重地折叠好属于她的那一份和离书,徐冲只想嗤笑,他没有理会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姜道蕴在身后喊他,他就那样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大雁在天上哀嚎飞过,而他撕碎了那张写了“愿将军和离之后前程似锦、衣食无忧,再娶窈窕淑女,平步金殿青云”的和离书。
纷纷扬扬的纸张如白雪一般从空中洒下来,徐冲却一人嗤声踏过。
从此之后,他再未见过姜道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