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春事
作者:惊鹊儿 | 分类:古言 | 字数:1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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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你想说服他留下只怕不易
“留下?”
徐冲呆了一下,显然是没立刻反应过来云葭的意思。
此刻徐琅还未回来,其余人又都退了出去,廊庑之下就只剩云葭父女二人,漆红色的槛窗还大开着,云葭越过这一排槛窗往屋中看,能看到躺在架子床上的裴郁。云葭就这样看着裴郁的方向跟徐父说道:“刚才孟大夫说他恐有早衰之相。”
“早衰?”
这个词就连云葭以前都未曾听到过,徐父这样整日混迹军营,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人就更加不会知道了。直到云葭跟他简单解释一番,他忽然神色震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往屋中看,隔得那么远也能看到少年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他静静地躺在那,要不是胸腔还有轻微的起伏,恐怕都得以为他这是死了。
徐冲盯着裴郁沉默许久,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我上次见到他时,他好像才不到三岁。”他忽然说。
这还是云葭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些事,不由转头。
她自然不会奇怪父亲见过小时候的裴郁,父亲和裴伯伯关系要好,以前两家也常有往来,见过并不奇怪,所以她也只是看着父亲等着他后面的话。
徐父便低声跟云葭说起以前的事:“崔瑶怀孕的时候,你裴伯伯不知道有多高兴,每次看到我就要同我吹嘘一番,没比我以前好多少。那个时候我们还约定,要是个男孩就给你们定娃娃亲,要是女孩,就让你们义结金兰,好让你们跟我们一样从小就交好。”
“可崔瑶要生孩子那会,我跟你裴伯伯正好领兵出去打仗,等回来……就听说你崔伯母出事了。”
“从那之后,你裴伯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徐父说到这又没忍住长叹了口气:“你裴伯伯在家里浑浑噩噩了好几年,那时我一有时间就去找他,想让他振作,可他整天就知道喝酒。至于裴郁——”徐冲其实并没有见过多少次裴郁,起初裴郁还小得让人随时照顾着,而裴行时又不准裴郁去他跟崔瑶住的地方。
徐冲听说裴郁从出生之后就一直是由他的奶娘带着,也听说两人住得很远。
所以第一次看到三岁时的裴郁,徐冲完全认不出来这就是当年襁褓里的那个孩子。
只是当年在襁褓里啼哭不止的婴儿那时却小脸苍白,他既不会哭也不会叫,只会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别人。
“小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大爷要是知道我们放您进去,又得责罚我们了。”
被下人们拦在门外,他也不会哭闹,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不让他进,他就蹲在门外,一边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则时不时抬头往里面看,期盼着他想见到的那个人能出现。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门前的小厮也犹豫着想去里面通传,但最后还是畏惧裴行时如今的戾气,不敢擅作主张。
徐冲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看到蹲在门前的小孩,他都没能反应过来这是裴行时的孩子,直到身边随侍与他说,他才知道。
那个时候裴郁甚至还没有名字。
裴行时一直不肯取他的名字,府里便只拿“二少爷”称呼他。
徐冲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眼见天寒地冻,那小孩却孤零零地蹲在那边,自然看不过去,上前几步就把小孩捞进了自己的大氅里面,而后便大步要往里面走。
可小厮看他这般行径自然得阻止:“国公爷,您不能带二少爷进去,大爷看到又得发火了。”
徐冲当时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盯着他们后面的院子冷笑两声后说道:“他要发就发!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冲我甩脸子,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那些下人自然不敢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裴郁走了进去。
而的确如那些人猜测的那样,裴行时在看到他的时候还没有多少反应,可看见被他抱着的裴郁时,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带他来做什么!”说着就冲他砸了个酒壶,“让他滚!”
徐冲当即就怒上心头。
酒水溅湿了他身上的大氅,而怀中小孩更是因为裴行时的举动而颤抖不已,看着小孩仓惶不已的模样,还有泪盈于眶的双眸,徐冲咬牙让人先带裴郁下去,而后便单手解掉了身上的大氅。
他向来不是能忍的人。
裴行时敢冲他砸酒瓶,他就敢抡起拳头揍他一顿,而且他也早就想好好揍他一顿了,所有的不满和怒火还有对好友的失望全在那一刻爆发出来,何况那时徐冲心情也不算多好,虽然儿女双全,但他跟妻子的关系却一直僵在那边,并没有因为两个孩子的诞生而转好,反而变得越来越冷淡,他捉摸不透自然烦心不已,也想打一架散散肚子里的邪火,所以他关上身后的门就捋起袖子冲过去跟裴行时干了起来。
他们从来也没有打过那样的架。
他们自小相识,说穿一条开裆裤长大都不夸张,按理说许多像他们一样身份的人,总看不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少年意气高,总觉得自己才是最厉害的,徐冲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那会可不喜欢裴行时了,他爹总爱拿他跟裴行时比,说他武功没裴行时高,读书没裴行时好,哪个小孩喜欢这样被人说?
可偏偏裴行时是个温和的性子。
他从来不会计较他的想法和偶尔升起来的嫉妒心,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包容他爱护他,以至于徐冲每次被他爹还有书院那些先生撩起来的火气都会击垮在裴行时的好脾气里面。
徐冲从未想过自己的好友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既然他不清醒,那他就把他打到清醒!
而裴行时似乎那阵子也觉得憋屈,也没跟从前似的让着他,两人就如山林间的虎豹一般,你打我一拳,我揍你一拳,最后打得都气喘吁吁才停。
“崔瑶要是见到你这样,估计在天上都不会待着安生。”
“那就让她来找我,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徐冲当时正在擦拭嘴角的血,心里也在暗骂裴行时这个狗东西下手真他娘的重,他都避着他要害,怕他不小心死了,他倒好,哪里是要害就往哪里揍。可他心里所有的腹诽都在裴行时那句话后停了下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低头。
有细碎的阳光从封闭的横窗里照进来,漂浮的尘埃之中,他能看到裴行时紧闭的双目眼角流下来的清泪。
徐冲一时喉头微哽。
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没办法认同裴行时的所行所为,却也不禁去想,如果他是裴行时,他会如何?那天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裴府,走前他看到被随侍护着的小孩依旧执拗地看着裴行时所在的地方。
随侍面露难色:“属下想带二少爷去别处休息,可是他不肯。”
徐冲没说话。
他走到裴郁的面前,看着那个还没他小腿高的小孩问道:“要不要跟叔叔走?叔叔家里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比你大,一个比你小,你要不要跟他们去玩?”他那时想过既然裴行时没办法照顾这个孩子,那不如他就带裴郁离开,反正他家有两个小孩,彼此作伴也挺好。
可裴郁看了他许久却摇了摇头。
“那样阿爹一个人就太可怜了。”小孩稚嫩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始终看着裴行时的房间。
徐冲回忆往事,很难不长叹:“之后裴行时离开燕京去边塞驻守,我无故也不好再去裴家,后来我跟你娘分开,去了蓟州就更加不知道他的情况了……若是早知他会变成这样,我当初真该再好好揍你裴伯伯一顿。”
早知当初的话没意思。
徐冲回过头与云葭说:“我跟你弟弟没意见,你想让他留就让他留,家里不缺他这口饭吃,虽然不知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但总归你爹我还是能护着你们三个的。”
云葭听他答应不由松了口气,她脸上才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就又听父亲说道:“只是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只怕就算我们答应了,他也不会轻易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