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在二运公司门口下车时，发现附近多了两个交警，在值勤。马上就要到下班的高峰期，公司里头又出现了大量职工聚集，要是出点什么意外，麻烦可就大了。

周进信步走进大门，公司大院里，全是人，十几个或几十个，一堆一堆的。 每个人堆中间，都有一人在说着什么，无非是听来的各种消息。什么印染厂刚刚补发了拖欠的工资啦，什么水箱厂厂长被抓了，从家里搜出的现金多少万啦，什么公司的总经理郭士尧，在外头养小情人啦等等，围观的人，有的是一脸的凝重，有的是一脸的愤怒。

周进虽然只是从他们身边经过，但是，他们嘈杂的声音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无心听这些，只想尽快找到林世文。

再往里走，就是一幢四层楼的建筑，四周围的全是人。周进猜测，林世文应该就是被围在这里面。

果然，就看到两名警察，也在往里间挤。可是里面人员太多了，根本挤不上前。那是职工们故意拦着不让他们进。

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啊。干任何工作，如果得不到群众的支持，那肯定是要失败的。这不，群众故意使绊子，两名警察忙得满头大汗，也没能前进几步，只得呼叫增援。

现在增援的警察还没有到，他俩也只能在外围喊话。可是嗓子喊破了，也没人理，发出的声音很快就湮没在职工们愤怒的声讨里。

真是到哪都能遇到熟人。周进远远就看到一个光头，那不是光头强，河西的强哥张义强，又是谁?

周进看到了张义强，张义强也看到了周进。看到周进直往自己这边而来，强哥没来由地心跳加剧。

“周哥！周哥！”

光头强伸出双手，客气地上前打招呼！

“原来是张总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进伸出的右手，很快被对方的两手握住。

“我啊，我来要工资。哦，不，我是来帮我弟要工资。说来不怕你笑，我也曾在二运公司干过几年。后来我出去了，我弟还在这。”

光头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你弟?”

“是的，我堂弟。我叫张义强，我弟叫张义军”

“哦，你让开条道，我要进去。”

周进无心听他废话。他只想尽快见到林世文！

“哎，哎，哎。”

说来也怪，张义强也不知和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当然了，别人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周进知道，耳边灵嘛，破风了嘛！人群中突然就裂开了一条道，周进顺势就走了进去。这让两位在人群外转圈了半天的派出所警察，目瞪口呆。

“赶紧散去吧，大批警察就要来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周进扭头对光头强说了这么一句。

“哎，哎！”

与此同时，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子平带着十多名警察，鱼贯而出，直奔会议室这边而来。

光头强知道周进所言不虚，暗中指使自己的人先行撤离。

赵子平前来，是接到了交通局长姚士清的电话。姚局长担心情势失控，给他打了电话。他俩私交不错。赵子平的儿子赵东亮的工作，还是姚士清安排的呢。

其实，这样的事，本不需要赵子平亲自出马，但是，赵子平想想，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在人家手下当差呢。

周进终于挤进了会议室。还好，林世文和交通局长姚士清都在里面呢。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姚局长额角处有一块包，那是被人拿茶杯砸到的。林世文除了肩膀上有点水印和茶叶末儿，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林世文也看到了周进，待他走近，伸手相握，心中大定。

“没事吧?”

“没事。”

短短一句话，胜过千语万言。

与此同时，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长赵子平，也进了会议室。

二运公司的大院内，一名警察，手，拿喇叭喊话，要求聚集的职工自行离去。不要做出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的事情，否则，公安机关将依法追究，严惩不怠。

十多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参与围堵的数百名公司员工及其家属，见政府动了真格的，再闹下去，也不见有个好。特别是有些女职工和一些年岁大的，眼见到了放学时间，要接孩子，或者是回家做晚饭的时间到了，于是渐渐地有人开始散去。

张义强所带的一帮人先行撤离，再接着，一些年岁较长的或者是要接孩子放学的，纷纷撤了。如此这般，原本把会议室围困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纷纷开始撤退。

这其实是一种从众心理。

有个小笑话，能说明这样的逻辑。说是在一个小广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仰着头看望天空，像是在天空中寻找什么东西。有一个路人经过此地，也抬头看天，寻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什么东东来。就问身边那个抬头看天的，你在找什么呀?，哦，我看他抬头看天在找什么，我才仰头的。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问，终于问到了那个最初第一个仰头的。你在天上看什么呀?你猜那人怎么说?我哪是在看什么东西呀?！我鼻子流血了！

第148章 聊表心意

仅仅十几分钟的功夫，围堵人的人群就退去了七七八八。公安局副局长赵子平对于自己这次亲自带队出警的效果十分的满意。

交通局长姚士清紧紧握着赵子平的手，连声地表示感谢。

“赵局亲自出马，威力就是不一般啊！”

赵子平与姚士清寒暄谦恭了几句，就带着队伍撤离了。

“林主任，今天，你看?”

姚士清是怕了。他的意思是，既然围堵的职工撤了，那咱们也撤吧！

“姚局长，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大家感触深，我看，继续把这个改制座谈会开下去。人员都在呢，把会场重新整一下。”

林世文的意思，尽管今天这个座谈会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但是，还是应该继续开，下次再开，保不定还会再出状况，还不如趁热打铁，一竿子到底。

“就依林主任的。”

姚士清也是想尽快解决二运公司这个大麻烦。于是在休息了十多分钟，待到大家把冲得七零八落的会议桌重新排列整齐后，二运公司的改制座谈会，在中断了三个多小时后，又重新开始了。

让大家意外的是，林世文见那个起初闹进会议室的张跃晖还没有离去，特地邀请他参加会议。座谈会座谈会，就是要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嘛。

周进见林世文斗志满满，也颇为欣慰。他可不想在这旁听，出得会议室，准备离去。

运江宾馆里，还有个日本商人藤田刚在等着他呢。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得后面有人跟了上来喊道：

“周进。”

周进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快步向他走来。却是前一天晚上偶遇到的张文亮。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张文亮曾经自报过家门，在二运公司上班。

“哦，是你呀！怎么，孩子怎么样?好点了吗?”

“哎呀！我就是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你。第二天，我们去找过仲老先生了，中医还真是牛啊，一眼就找到了病根子。孩子头疼，是由于受了风寒，主因是，洗澡洗过头了，头发没有吹干就睡觉，致使寒邪入侵脑部。仲老先生说，吃两个星期的中药，就基本上可以除根了。”

“那就好，那就好。行，我走了，再见！”

听闻此言，周进也感到十分欣慰！

“哎，别呀，今天你正好到我们公司了，相请不如偶遇，晚上一起吃个便饭，让我聊表心意，成不?”

张文亮邀请道。

“不了，我晚上还有事呢，谢谢，改日吧。”

周进当即拒绝。运江人口中的“改日”就是遥遥无望。

“改什么日呢?我看出来了，那位林主任与你是朋友吧?”

“是啊。”

“他主导我们二运公司的改制，我是二运公司的办公室副主任，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的情况了，你晚上把他叫上，我们谈谈，说不定对他有所帮助呢。”

张文亮说道。

“这样啊?”

周进沉吟了片刻，看了看眼前这位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子，额头上的伤已经结痂了，摔坏了的眼镜片还没有换新，一条裂纹显得特别显眼。不过镜片后的眼睛里透出来的，是几许热切，几许真诚。

“好吧。先说好了，今晚我请你。”

“什么话?到了我的地盘，怎么可能让你破费?这不是打我脸嘛！”

张文亮见周进应允，颇为欣喜。

“走吧，就在我们公司附近，老板是熟人，别看饭店小，做的几样小菜，味道不错呢。”

“怎么，座谈会，你不参加了?”

周进好奇地问。

“不参加了，我们办公室的贾主任在呢，我参不参加无所谓。走！”

张文亮情绪高涨起来。

自从那天晚上，见识了周进的神通，他就起了结交之心。今天又看到周进与市长秘书、市企业改制办副主任林世文交情不一般，结交之心就更为强烈。原本以为这样的人，不易接近的，谁知竟同意与自己一起吃饭。

这就是机会啊！

我们在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现象。比如，有某个人，你与他不太熟，但是，你有求于他。这个人或许是你的领导，或许是能帮你解决某种问题的，于是你想接近他。这个人此时在你心目中，是不是特高大？你在与他说话时，得小心翼翼，不敢造次，生怕说了某句话，引得他的不快。你给他送礼，你请他吃饭，生怕他不收，不答应，给你打了回票，面子上下不来。其实，在你所要相求的这个人的心里，根本就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也没那你想的那么高大，也没那么的在意你说的哪句话中听不中听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两人不太熟悉的缘故。

此时，张文亮与周进就是这种关系。或许周进那天晚上，给了张文亮相当的神秘感，或许今天看到周进与林世文交情匪浅，身上自觉不自觉地也戴上了某种权力的光环，让张文亮不由自主地仰视。而在周进心里，不过就是找个人聊聊，顺便替好朋友了解一下二运公司的内情而已。

如果时光往前倒个十年，张文亮或许不会把这些俗套放在心里的。那时，他也是书生意气，心高气傲，就读的京城大学是全国一等一的高等学府。1989年夏天，毕业分配时，被分到家乡的这家货运企业。他所学的专业是经济管理，在企业本该有自己施展的舞台。奈何，到了这里，没人把他当回事。看到大字不识几个的粗糙汉子，能当公司领导，而自己正经的专业人士，却只能给他打工，听他们使唤吆喝，真特么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生活的磨难，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使得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重新构建自己的价值观。

不是有首歌正流行嘛，刘欢唱的：重头再来。

刚毕业那会，企业还算红火，收入也颇为稳定。奈何近几年，江河日下，企业在几任领导的折腾下，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听风声，企业要改制了，改制后，自己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数。

爱人谢琳岚，与他同岁，毕业于京城财经大学。同年毕业时，被分配到这家企业做财务。唉！

如果企业改制，自己两口子，又将被发配何方？春节后到现在，没有发工资，给孩子看病，都显得捉襟见肘。如果夫妻同时下岗，将来的生活，又该怎么维持呢？两口子的前程又在哪里呢？

如果说，那晚素不相识的周进帮了大忙，让他心存感激的话，现在张文亮看到周进与市长秘书、市企业改制办副主任林世文的亲密关系，更是让他心生仰慕。

要是在改制过程中，在人员分流的问题上，林世文哪怕是替自己说句话，也不至于最后没饭吃啊。

现在周进答应晚上与自己一起吃饭，张文亮似乎在巨浪滔滔的洪水中，看到了一根木板。

要想不被洪水吞噬，得想办法抓住！

现在，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