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份不是旅游季节，寺庙内偶尔有一两个旅游团。都是些老年人和有钱有闲出来游玩的人。

老板抱着泡沫箱凑上去，热情推销雪糕。几句话把各位叔叔阿姨哄得团团转，一箱冰棍没多久便卖完了。

林巫和卓瓦第一次拿到这种外块钱，新鲜得不得了。

老板熟练寄存泡沫箱，领着两人往里走，“时间差不多了，他们给我们留了阴凉位置。”

“不是叔吹牛，这个寺庙的住持我熟悉，他好几次想化我出家，还说什么只要我愿意，他肯定给我天天安排传道场子，一场传道八百块钱！”

卓瓦向来对钱没有概念，八百块钱想来是笔巨款，不由感慨：“叔是高洁之人，灵魂不被金钱迷乱。”

大叔背着手往前走，笑道：“什么不被金钱迷眼？我们活这一辈子，重在有自知之明。”

“嘴皮子碰一下，一个月几万块钱，这种东西不是传销就是诈骗，还可能噶腰子。别的寺庙我可能还会动摇一下，你瞧瞧这个寺庙的教义，邪门。去不得去不得。”

“叔活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真要和佛祖有缘，怎么不见西平寺住持前来渡我？”

“再说了，以前算命的说过，我这辈子平安顺遂，吃喝不愁，就是没什么大钱。这种天降横财真的是我这种小商贩赚得了的？”

算命的说？

“叔，你信算命？”林巫侧目悄悄打量大叔，原以为大叔是个什么都不信的，没想到还信算命？

“害！看情况选择信吧。”大叔摆摆手，“他要说我好就信，说得我不舒心，那肯定不对呗。”

林巫了然，薛定谔的迷信。

不过不怪住持想拉大叔入教，瞧刚才大叔推销雪糕的样子，难得的推销奇才。

功勋堂。

三人抵达时候，音乐声音已经渐渐小下来，准备授证仪式的僧人正在给话筒试音。旅行团在导游的指引下寻找座位坐定，等待正式开始。

而那位捐献七十万全部身家的“王先生”正在旁边和寺庙住持拍照合影。

卓瓦伸着脖子眯起眼望向“王先生”，回头和林巫悄声说：“林小五，你看那个王先生，好像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样。”

林巫跟着望过去，看了半晌，“他们做个新闻也用美颜，不过面相变化不大。七十万不是他给得起的。”

正说着，场上音乐骤变。不是卓瓦熟悉的佛门音乐，还在疑惑，旁边的林巫已经给出答案。

“有巫邪乐调，听里面的风铃声。”

卓瓦闭目凝神，仔细分辨。

果然在鼓点的遮掩下找到细微的风铃声，和林巫几次做法戴在手腕上的银铃声有些相似，但感觉却大相径庭，无端让人烦躁。

卓瓦心下微微一凛，迅速过一遍《波若波罗蜜心经》，将浮躁的心境稳定下来。

大叔疑惑看向旁边的两个小年轻，音乐里哪有什么风铃声？果然是年轻人，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林巫提起茶壶给大叔满上水，问：“叔，我们大学是学艺术的，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民族特色的曲调，你知道这音乐名字吗？我们做个记录。”

“难怪，我就说你们讲的怎么没听过，”大叔笑道：“据这个庙的住持讲，这音乐是那个‘天王’传授给他的，你们要收集，等会儿领了鸡蛋扫描盒子上的二维码就能下载。”

卓瓦睁开眼再次看向授证台，又问：“叔，这音乐，你听了感觉有没不舒服？”

大叔想了想，“我不懂这些，感觉都差不多，不过和西平寺买的收音机比起来，确实差了些，可能是设备原因吧。”

大叔掏出个金属壳子的收音机，捣鼓几下，调出佛经念诵。

林巫和卓瓦听到声音都愣了下，他们没想到西平寺为了创收会这么拼。住持宛扎亲自下场录制《心经》。科技距离，足不出户就能聆听高僧念经。

台上音乐骤然放大，将所有声音盖下去，林巫只能看卓瓦的口型猜测内容，声音是一点也听不到。

授证仪式开始。

坐在前排有皈依证的信徒纷纷起身，翻开小册子开始吟诵经文，姿势统一，表情虔诚到癫狂。

林巫凝神听了一会儿，眉头皱起，这些信徒念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像是后人从各个经文里东拼西凑写成的，看似有些道理，仔细想想又哪哪都不对。

什么《四天王经》、《普曜经》、《无量寿经》都糅杂在一起。

上一句还在说“四王命曰：‘勤伺众生，实行吉凶……清心守哉，布施贫乏。’”，下一句便跳到了“饲虎喂鹰，舍生成仁”。

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只有清贫才能磨练自身，所以要散尽家产捐赠。

林巫盖上茶碗，嗤笑道：“啧，这断章取义，不去运营营销号屈才了。”

信徒还在齐声朗诵，整整十分钟。

吟诵声平息下去，住持上台，和寻常表彰会的流程一样。

先是表彰杰出弟子，又是感谢“王先生”捐赠七十万元。

再是“王先生”上台讲诉自己的捐赠感言。

“我是前半生是一名岌岌无名，每天996的打工人。一直以为我的失败是不够努力，听了住持的讲道我才明白。”

“我的失败不是努力不够，而是前生欠下太多罪孽，今生不但没想着弥补，反而想投机取巧。好在天王垂怜，在住持的开导下我认识到命中的不足。”

“现在我捐献七十万给天王，只求洗清自己的罪孽，以后定然出家修行，一心向佛……”

台下掌声整齐，像是彩排过无数遍。前排的教徒看得认真严肃，后面的旅游团在导游的讲解下，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最后的环节颁发“皈依证”。

整个场面沸腾起来，气氛达到最高潮。信徒们纷纷掏出现金排队上前投入功德箱，换来一条金红相间的布带。

旅行团这边也是如此，导游三寸不烂之舌有说下，多少有人动了心思。

林巫看到旅游团中不少人上前捐赠，甚至有人向住持打听入教事宜。

明明是盛夏，林巫却无端感到一阵阴寒从背后升起。

这个寺庙以传播宗教教义和拯救人类为幌子。神话首要分子，将其推到一个至高的位置，“天王”。

又利用制造迷信邪说的手段蛊惑、蒙骗他人。持续不断发展下线，控制成员思想，不择手段地敛取钱财，达到危害社会的目的。

这不是“传教”，而是邪教、传销！

台上地授证环节接近尾声，王先生对着“天王像”虔诚跪下，双手捧着一只金丝镶嵌的碗，碗中盛放着半凝固的油脂，油脂上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林巫眼底灵光涌动，金丝镶嵌的碗露出细节。

金丝镶嵌在碗三条裂缝上，又在碗面上勾勒出潦草的梵文。梵文意思正是信徒们所念的经文。

整只碗都透出浓郁的邪气，配合劣质音箱播放的音乐，竟然让人产生轻微的目眩。

林巫赶紧移开视线，若他没有猜错，碗是人头骨制成。其中的油脂应当是“人油”。不怪他这么想，以邪教的脑回路确实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信徒上供！”

住持扬声高呼，台下信徒们高举双臂应和。

旅游团的导游还在小声和游客介绍，这是当地的宗教信仰，每个人都可以参与。游客们对导游的话深信不疑，纷纷举起手机拍照留念。

“王先生”将燃烧的骨碗置于石台凹槽，又虔诚跪下口中诵读经文。

“天王赐福！”

随着住持的高呼，“王先生”的身躯开始颤抖，脸上露出痛苦又癫狂的神色，膝行至天王像下，顶礼膜拜。

台下信徒们面露羡慕，恨不得此时在上面接受“天王赐福”的是自己。

“嗬——啊——”

一声声沙哑的嘶吼从“王先生”口中传出，和刚才发表讲话的声音完全不同。

林巫双手抓紧姬弦的耳朵，邪气现在正在侵占“王先生”。邪气的源头正是石台上雕刻粗糙的几尊“天王像”。

不久前他们在庙外发现的邪气，现在弄清楚怎么回事了，是这尊邪门的神像。

卓瓦攥紧兜里的佛珠，深吸口气垂下眼眸念起《大光明经》，念经声低沉稳重，环绕三人周围，将试图侵袭三人的邪气挡灾外面。

大叔跷着腿摇扇子问：“小哥信佛？念的《大光明经》？”

林巫歪头看向大叔说：“他信佛，叔也知道《大光明经》？”

“之前看过一点，个人爱好而已，听到熟悉的内容问一句。”大叔喝一口茶，“你们也觉得这里邪门吧，那个‘天王赐福’，有时候我都觉得不像演的，你说他们的演戏血包都放在哪儿？”

林巫欲言又止，很想说这有没可能真不是演的，最后还是决定不戳穿大叔的猜测，“可能，提前藏好了吧，毕竟人家是专业演戏的，行业秘密。”

“也是。”大叔喝完最后一口茶，看下手机，招呼两人，“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领鸡蛋。”

卓瓦和林巫朝做法接近尾声的台上深深看一眼，刚才他们好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希望是错觉，两人压下不安跟着大叔离开。

三人人手一盒鸡蛋离开寺庙，盛夏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灼烧得皮肤生痛，也驱散了体内的不适。

大叔抱着泡沫箱热情似火邀请两人，“小伙子，你们要不跟我去隔壁的教堂转一圈，他们发馒头。”

林巫和卓瓦正想拒绝，忽然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多谢老板好意，他们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