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还很长，夜色已浓，兜兜转转姜好又远远的看见了村庄的房屋。

秦酉紧握着她的手，很是冰冷，正如这座深山此刻的气温，山间寒气逼上心头，直冻得人浑身冷飕飕。

两人走的路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慢慢行进，此刻的村庄内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人们开心地笑着闹着，在这初冬充满凉意的日子里，他们的声音是多么温暖喜悦。

不多时姜好在秦酉的带领下，再次走到了村口，村民们围着刚刚在竹林中看见的那个青年，青年手上牵着那只毛驴。

孩子们用崇拜的眼神紧盯青年，“木河哥哥，我们是不是不用饿肚子了？”

青年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迟疑片刻他才缓缓点头：“是，不用饿肚子了。”

人们乐呵呵地将毛驴剥皮吃肉，奇特的肉香四溢，盘旋在每个人的鼻间。

这肉汤经过长时间的熬制，变成了像牛奶一样的白色，骨肉与少许调料的搭配充分的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唯独那位被唤作木河的青年，他唇瓣微颤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石块上，看着村民排队分食肉汤，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姜好胃部一阵翻腾，驴肉的气味不像这样，曾在鹤城大师伯药铺对面，正好开了一家驴肉店，那肉的香气与村民分食的肉香截然不同。

即便外形变了，可内里依旧是人……

他们在吃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捂住嘴巴，不愿再看，而是转头看向秦酉，“阿酉我们走吧……”

“嗯。”他淡淡回应，说着又紧了紧牵着姜好的手，拉着她走出了村子。

事情并没有逐渐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兽皮被披在那些人的身上，或许有人是自愿的，但大部分都是抗拒的。

姜好知道了喜宴上那桌，披着兽皮，血肉模糊的鬼魂是怎么来的了。

也知道为何其他鬼魂对他们闭口不谈，甚至都不太愿意靠近。

早听说饥荒年间食人的惨剧，可现在当自己亲眼看见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

小路，静静地，躺在山的怀抱，通向更深处的世界，诉说着岁月悠悠。

约莫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厚厚的迷雾中多了几点红光，定睛一瞧，那是火炬的光束。

火点飞快移动着，随着距离拉近，画面再次清晰。

是山神庙。

比起刚刚见到的崭新的庙宇，此刻小庙的墙壁上已经攀上了少许青苔，证明时间在不断的流逝。

几个瘦骨嶙峋的村民，怒气冲冲的站在庙宇之前，他们手抬火炬，小声交流着什么。

忽地领头年纪最大的男人，高举火把，仰天大喊：“我们都向你献上活祭贡品了！为什么还不显灵！！”

“村里又死了好些人！这样的神明有何用！？”

在领头人的情感渲染下，其余的人们也开始叫嚣，他们个个怒发冲冠，眼珠突出，纤细的手臂抬着火把，冲入了小庙。

哐当——

巨响响彻天际，神像的一边被人们击碎，狐狸神像的其中一只眼睛部位被生生打下。

它变为了姜好首次瞧见的模样。

一通打砸后，小庙内已不成样子，贡品散落一地，神像破败不堪，就连屋顶的洞也是他们用石头砸出来的。

当一种信仰已经不起作用的时候，人们常常会迁怒于它，全然不顾那个信仰或许只是他们编造出来的。

神明真的存在吗？

姜好侧目看向身边的秦酉，他依旧没有表情，只是身体在颤抖。

【他们创造了我，又想要毁灭我。】

“阿酉……”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挣开了秦酉的手，姜好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子。

秦酉身上很凉，很僵硬，看来当初的这些事情，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做不了什么，现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秦酉，至少现在她还在。

“无妨，阿乌，快结束了。”少年在姜好耳边轻声呢喃，说着环住了她的腰，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姜好甚至觉得秦酉的身体开始变得炙热。

两人分开时，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村口尸横遍野，尸体堆积在空地上，苍蝇盘旋在上嗡嗡嗡乱飞。

村中短短数日里，只剩下了老弱病残，还有那些个孩童。

在幸存者的哭嚎中，一个熟悉的家伙出现在了人群的最后。

那个生物身穿蓑衣，颈部戴着兽齿项链，它的头长得类似于狐狸，黑色毛发，一眼黑瞳，一眼银瞳。

这个家伙的面貌和山神庙中，神像的样子一模一样，它的身形修长，往下看，它的双足也是兽爪。

“那个是……以前的你吗？”姜好惊讶地瞪大眼睛，朝那个身影指了指。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狐狸头山神一步步靠近了一个落单的孩子，向他伸出了手掌，掌心中静静的躺着一颗晶莹的冰糖。

孩子眼前一亮，接过冰糖，迫不及待塞进了嘴里。

没人看见狐狸头咧开的嘴，祂笑了，笑得极为诡异，祂的耳朵在笑声的影响下一颤一颤。

后来，村子里剩下的人，全都死于一场不知名的瘟疫，这座曾经热闹的村子，在此落下帷幕，消失在了滚滚历史长河之中。

后人不会记起他们，书里也不会提到他们，即便曾经他们真真实实的活过。

狐狸头消失了，在最后一个村民合上眼睛的同时，那个所谓的山神，奸笑着化作一缕黑烟，随风散去。

村民的鬼魂们，没有去投胎，或许是无法去投胎，它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困在了这座大山，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阿酉，我还是不明白。”姜好回头与其对视。

她确实不明白，甚至比刚刚更加疑惑了。过往的事情豁然开朗，可关于秦酉的一切却愈发扑朔迷离。

“我也不明白。”秦酉说着，搂住了姜好，衣袖一挥清风拂面后，周围景象骤变。

他们又回到了山腰的八角楼。

“神灵在没有人供奉的时候，就会死去。如果我是祂，我应该早就死了。”

在秦酉的解释下，姜好更加懵逼，“那阿酉……你……”

“我应该是吧，因为我能感受到那股被创造后又被创造者毁灭的恨意。”少年垂下眼，柔情地看着姜好，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

“可我也恨啊，我恨这段记忆让我永生永世不得离开这里。”

“我也恨我自己，当初为何要进入那间庙宇。”

他越说越激动，“要是那时候你没有替我挡住蛊毒，我会不会就此解脱？为什么我要和另一个家伙共享身体？我算什么？我不想继承那东西的一切……”

秦酉情绪极其不稳定，他愤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就是你！你就是山神，你就是祂！”

姜好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秦酉在和他自己对话，和他体内的另一人对话。

“？？？”

眼见秦酉开始自己和自己掐架，姜好索性心一横，大步上前，狠狠扇了秦酉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在对方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巴掌印。

明显秦酉被扇懵了，他瞪大双眼，捂着脸颊，像极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儿。

“秦酉！冷静一点！”姜好大吼道。

吼完，她又一把抓起秦酉的衣领，使劲将他拽向自己，“我不管你是什么，是神仙还是妖怪，是人还是山精，我不在乎！”

“你就是你！我在乎的是名字叫秦酉的那家伙！明白吗？！”

少年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他捂着发红发胀的脸颊，木讷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