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颜最后，将崔苒的过往告诉了曲如意。

因为在她看来，如果曲如意已经知道了她密室中的秘密，知道了她伪装崔苒的目的，那崔苒过去的经历，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倒不如说，崔苒的经历才是最不关键的那一部分。

崔颜将身体化作水母般粘稠的形态。

接着，从自己的体内取出了许多个即便保存极佳，仍能看出其古旧的本子。

这些都是崔苒生前留下的日录。

李双全和曲如意之所以找不到，就是因为崔颜把这些日录都藏在了身体里。

崔颜找到了其中一本，然后递给了曲如意。

说来也神奇，那本子看似之前是被粘稠的液体包裹，可曲如意拿在手中，却觉得格外干燥。

她翻开了这本日录。

从日录中，曲如意终于补全了之前李双全在白蛇那里得到的情报，知道了崔苒为什么直到老死，都没有再来湖底一趟。

准确来说，并非是崔苒没有再来。

而是她和白蛇彼此之间，都看不到对方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和白蛇送给崔苒的那枚妖丹也脱不了干系。

正如崔苒那时对白蛇说的，当时的禹城欣欣向荣，正发展得火热。

往来的客商多不胜数，其中三教九流皆有。

当时，就有一伙“道士”，来到了崔府。

那群道士去崔府却并不是为了找崔府的话事人，而是找到了崔苒。

因为他们，对崔苒在外面宣扬的“湖中有湖神”这件事很感兴趣。

崔苒在日录中写道，后来她才明白，这帮所谓的道士，不过是一群为了追求长生不择手段的邪徒恶道。

他们早就听说三湖之下镇着异兽，于是想打那异兽的主意。

但可惜，崔苒意识到这一点时，太迟了。

最开始崔苒见那些道士找自己，还说相信她说的湖中有湖神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因为她觉得，这些人可以帮自己证实湖神大人真的存在，让禹城的百姓都相信她。

当然，这并非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她想让白蛇不再孤独，甚至能不再受到镇压，以后能和三湖百姓和睦相处。

只是，那些道士急切的想要见到白蛇的态度让崔苒觉得有些反常。

她留了个心眼，特地观察这些留宿在曲家的道士们的行动。

却发现，这些道士竟会趁她不在偷翻她的东西，甚至暗地里还在商议，该如何对付湖底的异兽。

得知这群道士的真面目后，崔苒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带他们下湖见白蛇。

可这些道士，却给了崔家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于是，崔家上下，不论家主，还是崔苒的父母，亦或是小辈，都开始劝说，甚至逼迫崔苒。

“你不是说湖底有湖神吗，赶紧带几位道爷去见见啊！”

“是啊，你之前说你不是骗人，现在快去啊！”

“人家道爷给了那么多银子，你可别不识相啊！”

“你拒绝什么！你要不要脸！知道人家给了多少钱吗！”

“若是真的，见一面又怎么了？若是假的……那你就等死吧！”

连亲生父母都开始对她恶语相向，甚至将她关在了房中，饿着她，困着她，揍她……

崔家人将崔苒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从房间里找到了崔苒的日录，和还没来得及服下的妖丹。

这枚妖丹作证，道士们更确信湖底绝对有异兽。

他们又开始重金加码，收了钱的崔家，也开始用更为残酷的手段，逼迫崔苒。

这其中有一段很长一段时间，日录都是断档的，结合前后来看，曲如意相信，在这段时间内崔苒绝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翻看两年后的日录，曲如意才知道，在那之后，那伙邪魔外道，竟然用锅活烹了崔苒！

他们想要将崔苒“炼制”成听话的人偶，供他们驱使。

崔家人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还因为收了钱，帮忙收集了材料。

眼睁睁的，看着崔苒被扔进锅中活烹。

只不过，因为崔苒天生红瞳，体质特殊，加上身怀白蛇命魂。不仅导致炼制失败，那些道士还遭受了反噬，死伤惨重。

而崔苒也因此失去了她特殊的体质，她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还失忆了两年。

这两年里，她靠着阅读自己过往留下的日录，才慢慢回忆起了曾经的一切。

最后彻底想起了她两年前的悲惨境遇，以及，两年未见的湖神大人。

只是，根据日录所记，当崔苒再度吹响骨哨，回到湖底时。

她，却见不到白蛇了。

她开始还以为是白蛇暂时没在，于是隔三差五便会去一次。

但每次，她都无法在湖底看到白蛇。

原本连接她和白蛇的那道旋涡门，很快就成了淹没她内心的巨大旋涡。

她，失去了她的湖神大人。

看到这里，曲如意心中已经明白了。

白蛇显然一直都在，而且按照白蛇所说，它曾经也看到过几次旋涡门的开启，只不过那时它没看到有人走下来。

这就说明，白蛇和崔苒，相互都看不到对方了。

“这是因为崔苒当初被活烹，心脉受损，她体内的白蛇命魂和她特殊的体质共同护了她的心脉。”

“虽说是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也因此少了一魂三魄。”

“湖底白蛇是异兽，凡人难以窥见，不然也不会只有被它用命魂救活的孩子才能记得它。”

“崔苒虽然没有忘记她，但她的生魂脆弱，比凡人更弱，凡人都难以看到的白蛇，她自然更感知不到了。”

崔颜还从旁给曲如意解释了一下。

她似乎对于这一人一蛇之间的情感也挺触动的。

毕竟，她要模仿的，就是崔苒。

“这些都是崔苒后面的日录中记载的。她之后依靠着自己的才能，力排众议成为了崔家的第一位女家主。”

“在手握大权之后，她除了发展崔家之外，剩下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探究她与白蛇之间的事情上。”

“她后来想方设法寻到了一位高僧，刚才说的那些，就是高僧告诉崔苒的。”

“至于为什么白蛇也会看不到崔苒，这在她的日录就没有记载了，不过想来，应该也跟那些道士失败的邪法有关。”

曲如意听崔颜说完，合上日录，心下一叹。

不过她很快又皱眉问道：“被白蛇救的孩子应该也有一些，他们记得白蛇，也会对外宣扬湖中有湖神吧。”

“崔苒就是这样和陈平认识的，当时也托陈平给白蛇带了话，那为何她不早点找人带话给白蛇，说她的种种经过，求白蛇帮忙呢？”

崔颜耸耸肩：“这也是那位高僧的手笔。”

崔颜告诉曲如意，那高僧曾对崔苒说，湖底白蛇性本恶，故而才会被镇压于湖下。是崔苒的善念感化了白蛇。

但若是白蛇知晓了崔苒的遭遇，非但没有办法帮助到崔苒，还会激发白蛇的恶念，继而让它再度兴风作浪，甚至变本加厉。

而现在白蛇正被镇龙杵镇压，若它再作恶，镇龙杵将会再度开始吸收它的生命。

届时，不仅禹城百姓遭险，白蛇也难逃一死。

害人害己，百无一利。

“所以崔苒选择自己苦守到老。直到自己寿元将尽，她还是放不下她的湖神大人，临了找到了陈平，让他给白蛇带话。”

“说崔家小姐，早已远嫁。”

“那之后没多久，崔苒便病逝了。”

“她接手管理崔家之后，就很少再留日录。在她病逝前夕，她才又在许久未曾打开的日录上留下了一段话。”

【妾已搜罗了半生的故事，能为大人讲许久许久】

【大人若还愿听，那妾，来生讲与您听】

说到这里，崔颜忽然笑笑：

“为了成为她，我早已读过了她的手记日录无数遍。我却只觉得她可悲，只觉得她可笑。”

“她于白蛇而言，不过命里片刻，挥之即去。可白蛇对她来说，却是她至死放不下的一生。”

“我若是她，便早早托人将我经历告知那白蛇。即便我看不到它，至少我还能看到它把禹城闹个天翻地覆，然后我也死，它也死，我俩还能死在一起，多好。”

“行了，姑娘，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现在说说，你今天大费周章的找我，是想做什么吧？”

崔颜说道。

“哦，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崔苒这事儿的。”

曲如意说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是不是还真以为我看上你了？真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崔颜沉默了半晌。

曲如意看到她的身体又有了变形的趋势。

不过最后，崔苒还是忍下了。

她开口道：“那现在姑娘也知道崔苒的事了，便把解药交给我吧。”

“解药？什么解药？”

曲如意眨眨眼睛。

崔颜忽然又欺身到了曲如意面前，双眸阴冷的瞪着曲如意：“……现在再装傻，是不是有点太没必要了？”

“我是真不知道什么解药，”曲如意笑眯眯地说道，“崔小姐，很遗憾的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给那几个人喂毒药。”

“只不过是喂了他们些尘土，哄骗他们，他们还真信了……哦，连你们也信了。”

“你！”

崔颜先是盛怒。

可紧接着，她便诡异的狂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放肆。

她红色的眼眸看向了曲如意，神情变得异常疯狂。

“人类！你不该现在跟我说实话的！”

“没有解药护着你，我便能无所顾忌的对你动手了！”

“戏弄了我一天，你也玩够了吧？可我还没玩够呢！”

“接下来，我会让你后悔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着，崔颜身体骤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水母，无数根触须，朝着曲如意的身体，便穿刺了过来！

可曲如意，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之前还是斜晖落日，现在，已然繁星满天了。

“看啊，天黑了。”

无视那即将穿刺她的触须，曲如意轻轻开口。

随后……

噗！

数根触须，被骤然斩断！

一道人影挡在曲如意的身前，手中剑泛寒光。

李双全站在曲如意面前，也缓缓开口：

“是啊，”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