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醒来的曲如意，头一次觉得身体没有那么难受。

她甚至感觉自己立刻就能下床，立刻就能再去到那个山洞，去找到他。

去找李双全。

曲如意上一次自杀，不仅是因为她在找李双全的路上浪费了些时间，更是因为阿兰他们一路跟随着自己。

李双全的事，任何三湖人都不能知道。

包括阿兰他们在内。

甚至可以说，尤其是阿兰他们，最不能知道此事。

因为阿兰陈平阿虎等人，算是最信奉白蛇的那一批人。

曲如意今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她要从陈平那里拿到钥匙，然后想办法在不惊动阿兰等人的情况下，找到李双全。

拿钥匙很简单，现在陈平巴不得把她当娘娘供着，她一开口，陈平便将钥匙送了过来。

还说以后会帮忙打听关于钥匙的消息，对此曲如意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和李双全回三湖这边了。

难题是，该怎么摆脱阿兰，又该怎么拖着这具虚弱的身体，赶往距离此处起码两个时辰车程前滩镇，并且还要去往那附近山林中的山洞。

为此，曲如意特地让阿兰背着她去月泉镇的街上转了转。

她本想着去客栈里看看阿驴的情况。

听阿兰说，他们回到月泉镇之后就给阿驴续上了食和水，貌似阿驴没太大问题。

不过凭她现在的身子，别说赶驴车了，就算是想把阿驴从客栈里牵出来，都得费一番功夫。

正想着，趴在阿兰背上的曲如意，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说老家伙，现在大家伙吃饭都是自己想办法摘野菜打野味，谁过的日子都不比谁强，你想吃东西也自己去摘啊！”

“吃的，吃的……嘿嘿嘿……”

曲如意看去，就见到有个人在数落个看上去衣衫褴褛的老人。

阿兰见状，低声道：“老宋头，以前跟陈老爹关系不错，都是翠湖船行的人，他虽然没见过湖神大人，但一直听陈老爹念叨。”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禹城出事后，他也没被秽神侵蚀，但他家人都受了影响。”

“当时陈老爹想带他跟我们一起，他不愿，说要陪家人。”

“再之后……秽神的侵蚀更严重，他的家人都献祭掉了自己。后来他就疯了，有家不住，沿街乞讨，宁愿吃些烂菜和垃圾，也不吃那些被污染的怪鱼。”

阿兰叹了口气：“到了月泉镇，人人都有住处，他也有，但他不住。”

“他也不去找吃的，还是沿街乞讨，陈老爹劝过他，但他不理会。”

“秽神除了，虽然能让那些被污染的人变得正常，可这些被逼疯的人……却再也变不回来了。”

阿兰说着，那老乞丐却像是注意到了这里。

他忽然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叫道：“囡囡！囡囡！”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手，就要抓向曲如意的胳膊。

阿兰急忙护住曲如意，而周围的百姓见状也赶紧过来。

有人冲着老乞丐怒骂道：“什么囡囡！这是救了咱们禹城的恩人！”

“要是你把恩人吓出个好歹，我们饶不了你！”

“你那女儿早死了快十年了！醒醒吧你！”

“……囡囡，囡囡！”

可即便这么多人拦着，老乞丐还是拼命的叫嚷着，想要挤开人群去找曲如意。

阿兰赶紧带着曲如意离开，路上，还对曲如意说道：“他老来得女，女儿献祭的时候，岁数和你现在确实差不多。”

“他疯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曲如意轻轻点头，眼睛，却又看向了老乞丐那里。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条小巷中。

想办法暂时支开了阿兰的曲如意，在这条幽暗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老乞丐。

他裹着褴褛的破衣裳，手里拿着个不知谁砸向他的野菜团子。

像是只无家可归的老狗，孤零零的躲在最寂静的角落，啃食着手里唯一的食物。

曲如意脚步虚弱的上前，又给他递过了两个菜团子和几枚果子。

老乞丐没吃，也没接过。

他只是抬头看向了曲如意，眼神呆愣愣的。

“囡囡……你是囡囡！你是囡囡！”

他忽然笑了起来，特别高兴的笑着：“囡囡回来了！回来了！”

曲如意没有否认。

她只是轻声，对老乞丐说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囡囡说！囡囡说！爹爹什么都帮你！什么都帮你！”

老乞丐高声叫着，曲如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乞丐的声音便也小了下来，低声道：“哦哦，囡囡嘘，爹爹也嘘。”

“囡囡说，要爹爹做什么。”

“那边的客栈后面，栓着辆驴车，你把它拉出来，赶到城南去，我在那里等你。”

“好！好！”

老乞丐扔下菜团子，跑向了客栈。

他赤着脚，却跑的好快。

曲如意有点不落忍，但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只能找一个疯子来帮她，才是最安全的。

一路穿行小巷，曲如意踉跄的来到了月泉镇以南。

她的身体还是太虚弱，走到这里，就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体力。

好在，那老乞丐就在这里等她。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路赶着驴车，竟都没有惊动什么人。

见曲如意来了，老乞丐还小声道：“囡囡说嘘，囡囡不想让外人看见，爹爹知道。”

“爹爹知道客栈后面有路，别人不知道，爹爹没让人看见。”

“以前，爹爹带囡囡吃过客栈的烤鱼，烤鱼香香，囡囡爱吃，囡囡记得不？”

曲如意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知道前滩镇吗？能赶驴车带我去那里吗？”

“知道知道！囡囡又想去找舅舅玩了吧，爹爹带你去找舅舅！”

似乎这个老乞丐以前有亲戚就在前滩镇，他还真记得路。

曲如意上了驴车，老乞丐赶着车就往前滩镇去。

虽说他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可赶车时却很稳当。

曲如意没感到一丝颠簸。

曲如意有些意外。

“你……赶车的技术这么好？”

“囡囡坐小车，太快了会吐，爹爹记得，爹爹慢点。”

老乞丐说道。

老乞丐还说了很多。

他说囡囡爱吃舅舅家的汤包，以前老嚷着要来找舅舅，但最近好些年没来过了。

他说囡囡怕热，今天风凉快，囡囡应当喜欢。

他说以前囡囡爱摘路边的花戴在他的头上，他也会给囡囡摘花戴上。

他一直说着，就这样，一路到了前滩镇。

曲如意虽然可怜这位老乞丐，但也怕老乞丐真带着她往镇子里去，便忙下了车。

三湖附近的镇子现在都住着人，她可不想又被前滩镇的人发现。

可看着望向她的老乞丐，曲如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犹豫片刻，她才说道：“抱歉，我……要去别的地方，谢谢你把我送到这里。”

说着，她从路边折下一枝花，别在了老乞丐乱糟糟的头发上。

“……爹爹，回去吧，回月泉镇去吧。”

老乞丐笑了。

他也折了枝花，给曲如意别上。

又说道：“知道了，你也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虽然不知道禹城的大恩人为什么要瞒着他们跑来这里……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老乞丐的声音没了之前的疯癫。

“谢谢你救了禹城，姑娘。”

他笑呵呵的，伸手替曲如意拍了拍肩上的尘土：“路上小心点，慢着点。”

曲如意愣愣地看着老乞丐，老乞丐却转过了身去。

他往月泉镇的方向走去，声音又疯癫了起来。

“禹城得救喽，禹城得救喽！”

“囡囡回不来喽，囡囡回不来喽！”

“囡囡回不来喽，囡囡回不来喽！”

摸着头发上的花，曲如意暗叹口气。

或许他早就认出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了，但他还是把自己送到了这里。

他大概并不是一个疯子。

只是对于他来说，斯人已逝，残生寥寥。

或许疯着，要比清醒着，更轻松些吧……

将阿驴拴在路边的树上，曲如意拄着根树枝，往山林中走去。

她找到了那个山洞，找到了山洞里的李双全。

即便光线昏暗，她也看得到李双全的模样——那副非人的模样。

但她只是坐到了李双全的身边。

手在李双全虚幻的身体上穿过，曲如意苦笑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找到你之后能为你做什么，但至少，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等你醒来，少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