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军正式入驻苏城。

一番打扫，晏府恢复往日模样，连青石板上沾染的血迹都看不出一丝一毫。

曲灯立在晏府门口，心中一片荒凉。

物还是，人已非。

“夫人，之后有什么打算？”温红倒背着双手，站在曲灯身侧，许是上位久了，身上不知不觉透出一股子沉稳。

她想着，要是夫人还想住在晏府，她就帮忙再招一批仆人过来。

练练身手。

“我想北上，去镶奇草原。”曲灯没有踏进晏府半步。

她答应过，会等殷迟十年，会牢记这个约定。

“温统领，可否借我几个人手，护送我一程。”曲灯福了一福，“我愿献出大半财物。”

那些人过来的时候，只为人，不为财。

晏府的财物都还好好的保存着。

有些是曲灯自己攒下来的，有些是殷迟留给她的。

足够富贵人家挥霍一生都无忧的财富。

温红犹豫几息，“恕我冒昧，夫人北上是为……”

曲灯的目光在晏府的晏字上落了一落，开口时斩钉截铁：“寻夫。”

她就远远看一眼。

不会给殷迟带去一点麻烦。

“苏城北上，快马加鞭，一月即到。”温红温声道，“若是马车慢行，半年有余，夫人……”

“就骑马去，短则明年开春，慢则入夏，妾必回苏城。”

-

空国局势愈发乱了。

各地起义军占地为王，一路过来，民不聊生。

常大勇带着三个手下一路护送曲灯出了关。

春儿因不会骑马，便被留在了苏城。

抵达草原，已是年关。

草原上青黄相接，有旧年枯萎的草，也有新年将至冒出来的新芽。

“晏夫人，咱们已经进入牧族境内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这一路过来，连个客栈都没好好住过，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常大勇都快吃不消了，曲灯却硬是一句苦都没道过。

来前常大勇还怪不乐意的。

曲灯一看就是那种娇娇柔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样的女人不在家里坐着享福，非得异想天开要跑一趟镶奇草原，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尤其是……

常大勇没好意思说，他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苏城勒。

到现在，常大勇对曲灯没话说，就一个服字。

“劳常先生了。”曲灯行了个礼。

“不劳，不劳。”常大勇憨笑几声，踢了手下一脚，叫他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牧族苦寒，但也有往来商旅会进入牧族收货，收到毛皮一类的带回空国贩卖，因此草原上也有一些帐篷包模样的简陋客栈，供商旅们歇脚所用。

常大勇定了三个帐篷，他们四个男子两个人一顶，曲灯则是独自一顶。

“多少日子没闻过肉滋味了，就是可惜，这里的肉啊，缺点咱苏城的好滋味。”常大勇狠狠咬下羊腿上一块肉，“还有股子土腥味儿。”

“行了勇哥，有肉有酒，不错了，老大说了，回苏城好好犒劳咱哥儿几个。”底下小弟满饮一碗酒，“不过这晏夫人，我也是服了，那句话咋说来着，巾帼不让啥玩意儿的。”

谁能想到，柔柔弱弱一个小娘子，硬是跟着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风餐露宿，比他们还能扛，一个月时间就从苏城赶到了镶奇。

“巾帼不让眉须，”常大勇踢了小弟一脚，“叫你不多读两本书！这下好了，傻缺了吧？”

曲灯进帐篷时，恰巧听见这话，无声笑了一下，朝小二哥要了一碗羊汤面。

算算脚程，从镶奇草原外围，到牧族王庭，再有三日就到了。

几人换了牧族的服饰，继续日夜不停地赶路。

越靠近王庭越是热闹。

空国人也越少。

常大勇四人装成曲灯的护卫，鲜少开口。

盖因几人完全不会牧族语言，口音一听就是空国人，临近王庭，空国人没那么受欢迎。

只是……

曲灯竟能说一口流利的牧族语言，倒是叫他们意外许久。

看着曲灯熟练地同当地牧民问话，随后又用牧族礼告别，常大勇忍不住道出一句：“我滴个乖乖。”

多读书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不像他们，离了空国就束手束脚，反倒是晏夫人一直带着他们四个。

“老子以后生个崽，一定得送他进学堂，男娃女娃都送。”常大勇打定主意。

要他学是不可能了，他看字儿就跟看天书似的，一秒就着。

下一代还有点戏。

曲灯笑了笑，“常先生，找个地方歇息吧，不需再赶路了。”

她要找的地方，已经到了。

听闻明日，牧族七王会带着空国的长公主殿下到这里，接受天神的祝福。

祝福么……

曲灯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明知殷迟此举或是做戏，也明知殷迟轻易不变心。

但听闻她同旁人接受祝福，曲灯的心仍旧针刺般疼痛。

“晏夫人，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常大勇见着曲灯一杯接着一杯，有些不解。

他们兄弟几个路上也喝过几次酒，曲灯一直滴酒不沾的。

现在看看，晏夫人酒量可是不浅，草原的酒一向比空国酒烈，三壶酒下肚，晏夫人面色不改，神色清明，分明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明日将见夫君，高兴的。”曲灯心里有数，三壶酒后，再不饮了，“常先生早些歇息，妾告退了。”

常大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晏夫人啥时候跟晏府主人联系上的，他们咋不知道？

一夜未眠，天将将亮时，曲灯便走到了外面。

王庭的水草比之外围，要更肥满些，蚊虫也多。

她抬手看着手背上被咬的红点，轻叹一声。

到底还是无用之躯。

寅时（3-5点）刚过，正是卯时。

殷迟和牧仝一身盛装，在众人的簇拥下，绕着王庭一圈慢步行走。

每走一步，巫师在边上吟诵着晦涩的歌谣，传达来自天神的祝福。

曲灯在远处遥遥看着，看着这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接受臣民跪拜，接受所有人的善意。

这些东西，她永远无法给予殷迟。

殷迟本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顺着牧族百姓，跪伏在地上，天神的祝福圣水如春日的绵绵细雨，点点滴滴，柔柔落在她身上。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以一种极其麻木的姿态，完成了所有的姿势，待到欢呼声、雀跃声远去，曲灯才摇摇晃晃起身，跌跌撞撞回到落脚的帐篷，醉了个昏天黑地。

-

殷迟今日心绪不宁。

途径某处时，远远似瞧见一身影，极像曲灯。

她当时就想走近，去看一眼，是不是曲灯来了。

可牧仝却在边上，“殿下，仪式必须圆满完成。”

不然，这段婚姻得不到天神的祝福，他们的计划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待到典礼圆满完成，殷迟迫不及待地找了回来。

哪里还见到那形似曲灯的人。

她失魂落魄。

是啊，曲姐姐还在苏城，如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

曲姐姐……

一定怨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