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这里么，当初你就坐在那辆马车中。”

“周围都是你二哥派来的江湖杀手。”

“他倒是个适合当皇帝的，够狠，够果断，杀了你，再嫁祸给你大哥，他这位置自然稳。”

“但可惜.......”

“他遇到了先生，白衣神君，那些江湖人在先生手中没有走过一招。”

赵青霜接着邓二的话茬。

当年他们，刚相遇时，一个是凡人。

一个，是横扫江湖的白衣神君。

而如今，一个是至高的天帝。

一个，是一个垂垂老矣，毫无修为的老人。

“那时，我大抵还是意气风发，向往江湖快意的。”

邓二有些回忆的说道。

白衣飘飘的江湖少年。

那确实是他的梦想。

或者说，是邓儒年少时候的梦想。

那时读金庸，读古龙。

总是羡慕来去自在，豪气干云的侠客。

总觉得，如此这般，才不负人生。

再后来，他又读了些史书，知晓了历史上的兴衰荣辱。

他又觉得。

丈夫当死于疆场，何惧马革裹？

为国捐躯，快哉得很。

所以，邓二来到大夏的第一件事。

是快意江湖。

第二件事，便是为国练兵。

但更让他坚定要守护大夏决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带我，去月儿山吧。”

“那是，我最开始来的地方。”

邓二说道。

月儿山，是邓儒把邓二扔了五年的那座山。

后来，那座山上没有了邓二。

多两座坟墓。

那两座坟墓倒也不陌生。

当初邓二刚下山时，邓儒给错了钱，给成了银子。

吃了顿霸王餐，刷了一个月的盘子。

有个店小二，有个掌柜。

那两座坟墓，就是这二人的。

小二是个瘸腿子，在战场上丢了腿。

掌柜的是个伍长，小二为了他瘸了腿，心中有愧，就去望月镇开了个酒馆。

后来北蛮南下，劫掠边境。

当官的跑了，发号施令的武将也带着亲兵走了。

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在望月镇中。

掌柜的没跑。

小二也没跑。

他们拿着早已生锈的军刀，穿着掉了几片甲片的甲胄。

挡在了上千北蛮铁骑之前。

两个人，为望月镇的百姓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而他们自然也死了。

小二在最开始给邓二的感觉就是一个市侩小人。

后来接触久了，发现这小二有些热心肠。

掌柜的有豪迈气质。

经常说着当年在老皇帝的雄途伟略下，与袍泽们南征北战。

但谁也没有想到，大家都跑了。

他们两个会留下来。

毕竟，小二瘸了腿，掌柜的年纪大。

怎么都不像能拿刀的样子。

可他们偏偏就拿起了刀，逞了回英雄。

等到邓二重新回去看的时候。

两人只剩下了两座孤零零的坟堆。

......

“其实当年他们本来可以不用留下来的，他们自己养了马，可以跑。”

“当官的当兵的都跑了，他们两个退伍的做生意的没跑。”

“老掌柜的很宝贵他那件甲，他说那代表的不是荣誉，是无数百姓的期望。”

“不能乱动。”

“小二也是，从来不让我碰他这把军刀，他说就是这把军刀，保护了很多百姓避免妻离子散，打出了大夏天威。”

“我最开始认为他们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市井之人。”

邓二的精神似乎格外的好。

喋喋不休的为赵青霜讲述着他的过往。

“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情怀，我这个傀儡皇帝，也有。”

赵青霜接了话茬。

“......是啊，你也有。”

邓二点点头。

他从赵青霜手中接过一壶酒。

在两个墓碑前斟满两杯、

“掌柜的，小二，是我啊，我来给你们送酒来了。”

“你们在那边等我一会儿，我也快咯。”

“这可是皇室珍藏的酒，喝一口，那是延年益寿啊，没喝过吧？”

“掌柜的，你送我的衣服，很帅气，白衣神君的名号，也很响亮，还得多亏了你给我的衣服，不然这名号可打不出来。”

“你说说你们，好好养老不好么？逞什么英雄？搞得我都像你们学习，不能逞英雄的非要逞英雄。”

“但，酷啊。”

邓二在两个墓碑前喝了一杯酒。

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仿佛在与两位老友叙旧一般。

“你们知道嘛，你们没看错人，我成了朝廷的镇北王，立下了赫赫战功，北蛮被我灭了，你们的仇，我也帮你们报了，大夏的百姓啊，也要有好生活咯。”

“哦，对了，我还跟我们大夏的公主相爱过，哦哦哦，现在相爱，别揉了。”

“对，就是美人榜第一位的那位长公主，她很美，很善良，我喜欢她，很早就喜欢了。”

“不过我做错了点选择，伤了人家，总感觉愧对她。”

“但，终究还是，修成了正果了。”

“你们说得对，好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江湖也很好啊，不然我也遇不到她。”

“不过有的时候，我倒想要没有去闯过江湖，那我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做下那些错事了...嘶......疼疼疼，别别别。”

邓二一口又一口的喝着。

赵青霜松开了捏着邓二耳朵的手。

她没有劝邓二少喝酒。

邓二就一年寿命了啊。

喝不喝酒，又有什么呢？

“你的歉意，我不接受。”

“连道歉都只敢对着旁人说的道歉，算什么道歉。”

“你好懦弱啊。”

赵青霜强忍着泪水，训斥道。

“.......”

“你说的对，人们都说我霸道，我喜怒无常，我站在那就是大夏的底气。”

“可，我真的懦弱。”

“我似乎从不敢说出自己的爱意，从前是，现在也是。”

“因为不敢说出自己的爱意，曾经和......和谁，我忘了、”

“后来又因为懦弱，我不敢与你道歉，更不敢与你言说。”

“我想，我不该懦弱了，抱歉，我伤你很深，谢谢你，一直爱着我，像我这样的人，能被你坚定的选择，真是，大幸。”

邓二说了很多，他似乎第一次，说出这么多的话。

赵青霜早就看出来了。

邓二一直沉默寡言。

不是因为高冷，而是懦弱。

这是邓二第一次鼓起勇气说这么多话。

在爱人面前。

“大夏有你，是大幸，我有你，是我活该，我就喜欢你。”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为国为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坐着你给的长生，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对不起我。”

“可我喜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很久以前就是了。”

赵青霜说着，轻轻将邓二揽入怀中。

邓二没有抗拒，而是转头看向两座墓碑，笑了笑。

“掌柜的，小二，你看，这是咱媳妇，羡慕吧，你们两个单身了一辈子的家伙。”

“等我下来的时候，给你们烧两手办，解解闷。”

邓二笑着笑着，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缓缓的靠着赵青霜的肩膀，睡了过去。

他老了，自然需要很多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