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窗户翻进屋内，他动作很轻，连呼吸也极为缓慢，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

墨见尘走至床边，只见床上鼓起一团，人完全缩在被子里面，一丝缝隙也不透。

他眉间微蹙，伸手拨开被子，把人轻轻的摆放平整，突然，手一顿，眸光瞥见一点刺目的鲜红。

脚底的伤口渗着血迹，在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分外碍眼。

他屈下左膝，手指触到的足踝冰冷，心疼不已。

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一点一点涂在伤口上，动作很轻很柔，像微风拂过一样。

似乎忍受不住痒麻，脚轻颤了一下。

修长优美的玉足，如莹玉雕成，握在手中冰凉无热度。

握了很久，冰冷的脚渐渐有了温度。

墨见尘想起二十二年前的雨天，小女孩光着小巧如玉的纤足踏水玩耍，她在水里跳来跳去，然后身体跃起，双脚用力一蹬，顿时水花四溅，淋了男孩一身，小女孩却咯咯咯的笑得眯了眼，像一朵盛开的白兰花，灿烂，纯真。

那年的春雨，绵长得很，像是忘不掉的情，一丝丝地倾泻出来。

他轻轻顺了顺叶青枫额前凌乱的发丝，触手滚烫。

用冰冷布巾敷在她额上，床上的人动了动，黑眸微睁，朦胧迷茫的望着他。

“又做梦了，真是要疯了……”她呢喃低语。

男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温柔的几乎溺出水。

“你只是太累了，睡吧。”

温柔的声音中似带着蛊惑，她竟又睡去。

他不停的更换着布巾敷额，终于，高烧渐渐退了下去。

直到高烧完全退去，墨见尘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子归睡得朦胧，突听房门吱呀一响。

睁开眼，看到墨见尘正站在床边，像一个鬼魂，黑幽幽的冷眸直直的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

霎时，惊坐而起。

“师父！你怎么……啊……”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拎着飞出了客栈，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林子归揉揉酸痛的胳膊，抱怨道：“师父，您这样，真的会吓死人的。”

墨见尘没有搭理他，负手跨步，沉默半晌，才道：“用你最厉害的功法招呼过来。”

“啊？”林子归一时没弄明白，愣住了。

墨见尘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师父……”林子归苦着脸，道：“现在已子时了，您都不睡觉的吗？”

“别废话，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于练功上林子归一日不敢懈怠，又在鬼市勇猛杀敌，自觉还是比较满意的。

“绝对没有偷懒，每天都有练，我早就熟悉了。”

墨见尘挑眉，不屑道：“熟悉了？既然熟悉了，那就拿出点真本事。”

“好吧。”林子归苦着脸答应，“师父，您说怎么练就怎么练，我都听您的。”

“使出全力，不许留情。”

“那就恕弟子无礼了！”

林子归说完，气势骤变，身随意动，衣袂扬起，他猛然向墨见尘扑了过来，抬袖出掌。

草木俱动，气流澎湃而起，掌风呼啸着冲墨见尘袭来。

墨见尘依旧负手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掌风已至跟前，墨见尘不慌不忙的伸出左掌轻轻一拍。

“砰！”

林子归噔噔噔连退数步，墨见尘依旧负手立在那，岿然不动，一袭白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像是杀伐天下的神只，无形的气场，给人一种绝对性的压迫，铺天盖地，令他窒息。

掌风忽然回流，竟是自己刚拍出那一掌的数倍，林子归便觉有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不由大吃一惊，连忙往后几个翻身飞跃，险险避开。

“师父……您欺负人……”林子归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小有进步。”

“谢谢师父夸奖，跟师父比差远了，您再多教我几招呗。”

墨见尘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要学习的内容我已全部整理在这本册子里了，你自己好好练。”

林子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连忙捧着册子，兴奋道：“谢谢师父，那师父可是要亲自教我。”

“功法精髓和详细讲解，全部都有批注，你自己仔细参详。”

林子归瘪了瘪嘴，“师父您很忙吗？怎么就让我自己练？”

“我要走了。”

林子归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无处着落，事实上这些日子里早已把墨见尘视为自己的家人，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人会离开。

“师父要去哪？公子她知道吗？您什么时候回来？”

墨见尘沉默着没有回答。

林子归红了眼眶，“是不是不回来了？非分开不可吗？”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墨见尘寻思许久，只想到这句话来。

对于从未有过父母和家人的林子归来说，叶青枫和墨见尘是他无比珍惜的家人，他有了姐姐，还有了师父，仿佛终于有了归宿，可现在……

林子归苦忍着眼泪，抱着册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墨见尘深吸一口气，按耐着性子慢慢叮嘱。

“每日练功，须得早起，不可拖延，若是有看不懂的，不会的，叶青枫自会教你。”

“学不好，不要妄自菲薄，学好了，也不要妄自尊大。”

“胜不骄，败不馁。”

沉默了片刻，墨见尘又说道：“我留了些银票在你房间，这些盘缠足够你们顺利到炎陵了。”

墨见尘站着，示意林子归回去，林子归却挪不动步。

“若子归想师父了，去哪寻？”

“不必寻我。”

“为什么？师父难道不会想子归吗？那公子呢？您也不会想她吗？”

“弟子总该知道自己师承何处？何门何派？”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墨见尘挥了一下手，“回去吧。”

“师父……”林子归望着他，欲言又止。

“干什么？”

“师父，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哪里都不明白……”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见他不动，墨见尘就自己走了，刚走了两步，林子归便跟了过来。

墨见尘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愿再留，快步离去。林子归又追了上来，眼泪快要流下来了。

墨见尘有些头疼，边走边回头说：“回去，别跟了，等你全部学会了，自会见到我。”

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林子归停下了脚步……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脚步顿住，墨见尘转过身来。

林子归一撩下摆，毫不犹豫地跪拜了下去。

膝下是山河大地，头顶是九重星河。

“天地入杯，星月当茶，愿您此生多福无病灾，良人如意长相欢。”

“弟子林子归，恭送师父！”

“师父！一路保重！”

清冷的黑眸闪动着点点微光，墨见尘不再逗留，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