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下肚，叶青枫才恢复稳定，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弛，情绪稳定。

放下空酒盏，叶青枫默看了楼忆澜片刻，淡淡说道：“这么多事，楼姑娘想必也不是才知晓的吧，为何以前只字不提，现在又全盘托出？”

楼忆澜平平静静收回视线，端起桌案上的酒盏微抿一口，长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眸中的神情。

“以前是不能，现在是没必要。”

叶青枫盯着楼忆澜乌黑的发顶，只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楼忆澜手里的酒盏已空，却也不落杯，纤长柔软的手指如柔荑，一遍又一遍的转动着手中的空酒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默了许久，久到叶青枫以为她不会再说了，她拿起酒壶往楼忆澜的空酒盏里倒酒。

楼忆澜又突然开口，“当初百官弹劾闫逸，有一个叫赵昱的尚书大人站了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因这两句话，赵家男丁全部被流放偏远之地，女眷沦落青楼。”

楼忆澜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的原名叫赵澜，赵昱是我的父亲，那时我才刚出生不久，便随母亲被卖入了青楼。”

叶青枫没想到楼忆澜会突然讲起自己的身世，她还维持着倒酒的姿势，神情有一丝微微的诧异。抬眸望去，叶青枫也只能看见她鸦翅般垂落的眼睫。

“后来太子一派被清，赵家无一幸免，只有我活了下来，有一个人救了我，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就是已经被废的太子殿下。

我们一起在乡下小院生活了六年，这六年里，他每日一睁眼就在想着怎么挣钱养活两人，卖菜、打铁、耍杂，什么能挣钱他就干什么，但那些事情他做得并不好，挣的钱也不多，只够维持两人的温饱，那时我生了场大病，可能是觉得我快要死了，他才让一个过路的江湖人将我领走了，后来我被带到了青云山，就此，便拜入化骨手楼妖门下。”

青云山奇险，功法也奇险，他们不用剑，也不用刀，单凭一双手就能化骨削肉。

青云山的弟子很少，总共就两个，只因青云山掌门楼妖性格孤僻骄傲、对门下弟子历来严格，从来不许弟子妄离青云山一步，必须要修满十年才可下山，如此，便没有多少人愿意拜入青云山，就连她那两个徒弟也都是顺手捡回来的。

“十年后我终于学成下山，那时我才知道，当初他将我送走后没多久，就意外身亡。下山便是江湖，两年时间，江湖上终于有了‘玉手阎罗楼忆澜’的名号，为了查太子死因，我进了醉生梦死，十年的查找，总算是查清了太子的死因，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醉生梦死的大东家——魏淮卿，我居然给仇人当了十年的狗！”

楼忆澜说完大笑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却觉得好笑。

叶青枫虽然知道醉生梦死背后的人是东灵王族，但没想到会是魏淮卿，还颇有些意外。

这难道就是缺什么补什么吗？

自己不行，就天天看着别人行鱼水之欢，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态心理？想想叶青枫就觉得一阵恶寒。

但叶青枫并没有笑。

她一直在看着楼忆澜，等她笑声停下来，才问道：“你笑完了？”

“还没有笑完，只不过没有力气笑了。”

“你认为这很好笑？”

“不笑怎么办？哭么？”楼忆澜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不笑？”

“若是笑就能解决问题，我定比你笑得还厉害。”

“你明明对别人都会笑，为什么偏偏不愿对我笑？”楼忆澜疑惑的问。

“我以为你已经看烦了这种逢场作戏。”

楼忆澜愣了一下，忽然又笑了，笑得坦然。

默然很久，叶青枫开口问道：“所以你想杀的人一直是魏淮卿？”

楼忆澜点了点头，“不止魏淮卿，还有东灵王，赵家几十口人命、还有殿下的命，他们迟早要偿还。”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个男人……是太子殿下，我还以为……”叶青枫有些尴尬的说道。

楼忆澜没有说什么，她当然明白叶青枫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误以为她为了某个负心男不顾死活罢了。

楼忆澜身在风流红尘，早已见惯了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更明白世事磋磨、人心易变，对情爱之事深觉虚无缥缈，虽说不上洁身自好，但到底也未沾身，即无真情实意，又何须自寻烦恼，惹得一身骚。

她想，大抵是不会再有人，为了让她吃上一顿烧肉，挑着两框白菜步行十里叫卖。也不会再有人，为了让她有件漂亮的裙子穿，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在铁匠铺里敲敲打打。

也不会再有人喊她澜澜——

楼忆澜什么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叶青枫喝得更多、更快。

楼忆澜道：“好酒。”

叶青枫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伤。”洒只能麻痹神经，让人感觉不到痛，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一样都冶不了。

楼忆澜喝完了杯中的酒，却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她却依然还在笑，“有些是根本就不不用去治的伤。”

“什么伤？”

“根本就治不好的伤。”

叶青枫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她的眼睛，泛起一层潋滟波光，简直能勾人心魄。

跟叶青枫相比，楼忆澜洒量却差很多，所以先醉的是她。

不管是真醉，还是半醉，话总是说得要比平时多些，说的通常都是平时没有说的话。

叶青枫靠着椅背，扇子轻摇，缓缓说道：“你醉了。”

“我没醉！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往往醉酒的人都认为自己没醉。”

“你怎知我到底醉没醉？”楼忆澜反问：“难道你醉了？”

“我没醉。”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楼忆澜把这句话又回给了她，“你醉了！”

叶青枫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见楼忆澜又拿起了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叶青枫将手伸到她面前。

楼忆澜放下酒壶，抬眸看向叶青枫，不解道：“干什么？想要我替你看手相？”

“不用看，天生的穷命。”叶青枫干咳了一声，“在醉倒前，你能不能先把账付了？”

“说请你喝酒就一定请你喝。”

楼忆澜说着就开始掏银子，本来还想笑，下一瞬就惊愕的看向叶青枫。

“钱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