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静无事，但第二日，客栈里死了些人。

此间地处边关，来往人员繁杂，出了这般凶残之事，一时间来了许多官兵，天还没完全亮，客栈便被重重包围，只能进，不能出。

墨见尘看着窗外的捕快，从早间开始查到现在，极为仔细，听到开门声后，他才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林子归一进门就迫不急待的说道：“查看过了，死的是几个江湖人和两个宗门弟子，那些人死相极为恐怖，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墨见尘眼色沉了沉，“浮生若梦？”

林子归点了点头：“对，确实是毒入内腑，在睡梦中断了气，所以才没有动静。”

墨见尘缓缓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官府定会细查，如此，客栈里的人便无法脱身，而这里住的大部分人都是冲着宝藏来的，看来是有人想要拖住他们的脚步，好自己捷足先登。”

林子归道：“师父不必担心，我已与这一处的知府大人打过招呼，可以先行离开。”

“嗯。”墨见尘点点头。

午饭过后，墨见尘四人拿着行囊离开了客栈。

他们穿过乱坟岗，徒步进了密林，越往里走，越阴冷，忽然远处一道闪光，林子归走近一看，是一把大刀，刀的旁边躺着一具干尸，面颊深凹，皮肤皱巴巴，像是被吸干精气。

“又是浮生若梦。”林子归道：“都小心点。”

再往前行了几步，又遇到几具干尸，墨见尘蹲下细看，几人死相皆一样，但不同的是都是死在对方的武器之下。

墨见尘眼眸微动，说道：“这浮生若梦有问题……”

魏君彦摸了摸下巴，说道：“嗯，确实有问题，浮生若梦这种毒一般都是让人在睡梦中毒发身亡，但这些人似乎中毒后并没有沉睡，反而还大战了一场。”

林子归道：“难道是因为毒性不强。”

墨见尘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可能是因为毒性太强，让人在睡眠中产生了幻觉，就像离魂症。”

魏君彦道：“也就是说现在这浮生若梦能控制人的思想生出幻觉，让人在幻境中自相残杀。”

“看来此人很是擅长用毒。”楼忆澜话锋一转，又道：“诶，你那妹子玄夜……”

“不是玄夜。”还没等楼忆澜说完，墨见尘便出声打断，“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玄夜的对手，还不值得她出手用毒。”

楼忆澜轻笑了一声，道：“你慌什么，我又没说是她。你让九幽宫那些人消失在世人眼里，从此隐姓埋名，归隐于江湖之中，可自己却还像个靶子立在明面上。”

在东灵事变中，墨见尘进退有度、手段决绝，楼忆澜自是佩服，才愿意与之相助，但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叶青枫。只是这三年，楼忆澜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这个人仅仅也只剩下一个躯壳，里头早已生气全无，和那行尸走肉无甚分别。

她每每看见墨见尘，便会想到叶青枫，内心总会升起无法克制的愤懑和不值。

楼忆澜看着墨见尘，一字一顿地说道：“墨见尘，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处境？可曾有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

墨见尘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眼见楼忆澜就要发怒，魏君彦连忙拉起她就走，“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离开，我们快走吧。”

密密叠叠的林中也是阴气森森，几人越发神情肃然。

林子归突然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间衣袍翻飞，墨见尘拉着他往后疾退。

“闭气！”魏君彦和楼忆澜异口同声。

几人反应迅速，很快闭气调息。

然而香味忽然浓郁起来，白雾快速弥漫，倾刻整片密林成了一片雾海。

没过多久，雾气消散。

眼前还是那片阴森的绿林，墨见尘的手还紧拽着林子归。

林子归搓了一把脸，道：“师父，我们这应该没中招吧？”

墨见尘没有回答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却发现魏君彦和楼忆澜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眼前的景象非梦境，那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当场？

“不对！”墨见尘心中一动，“我们还在幻境中。”

林子归心中大骇，这就是幻境吗？根本让人无法分辨啊……

墨见尘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个幻境能迷惑人的神智，必须要凝神静气，摒除杂念。”

“哦……”林子归紧跟在墨见尘旁边，他忽然想到前面那些自相残杀的尸体，顿时脊背发寒，道：“万一我控制不住要伤害您，该怎么办？”

“那我就先扎你一刀。”

“啊？”

墨见尘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一刀不行就再扎一刀。”

“师父……”

“记住我说的，若我失了神智，你就只管扎，要扎疼才行，明白了吗？”

林子归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忽然林中风急，落叶纷飞。

“有古怪！快走！”墨见尘急喊。

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地皮里像是有什么在蠕动，朝他们快速袭来。

林子归迅速抽出背后长剑用力朝地面一刺，那东西一下缩了回去。

一个呼吸之间，数条如巨蟒一般的东西破土而出，定睛一看，竟是如蛇般一样灵活的树根。

而面前的数棵大树竟自己移动了起来。

两人往后快速躲去，皆心生惊愕，连这么玄幻的妖物都能在这幻境中显现出来，若再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墨见尘手中剑光翻飞，所到之处树根齐齐被切断。

树根的功势越发激烈，同时树杆也快速移动，几乎截断了所有口子。

林子归脚踝一紧，眨眼间便被树根缠住，在被拖行的瞬间凌空一剑劈下，将缠在脚上的树根砍断。

“这是要消耗死我们啊……”林子归抹了把汗，喘着粗气说道。

“只能冲出去了。”墨见尘紧盯着移动的树杆，“过来！跟紧我。”

树根灵活如同长了眼，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缠住拖进地下。

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们犹豫，墨见尘一步踏出，快速在树木中左右穿梭，林子归步步紧跟，两人身影如同鬼魅疾掠，耳边风声呼啸。

林子归动作再快，还是不及墨见尘，一个不留神便慢了一步，身体撞上树干，向后摔倒。

“啊——师父——”林子归一声惊呼。

几乎在他喊出第一声时，墨见尘便转身一跃，在林子归将要触地的一瞬间，抓住他的手臂，然后一个回旋，将人甩出了林阵。

须臾之间，脚下传来沙沙的声响，如同千万条蛇在地上快速爬来。

墨见尘眉心紧皱，双手握紧剑柄，将内力灌入，左右挥砍，气势如海浪席卷，剑光如银河倒泻。

肉眼已不能看清动作，只见林中剑光掠影。

半晌后，地面只剩下残枝断根。

风停了。

周围安静得好似时间停滞了一样，墨见尘双手紧握着剑，胸膛起伏，喘着粗气，丝毫不敢放松。

身后又传来沙沙声，越来越近……

墨见尘抓准时机，猛然回身一砍。

然而，在转身的瞬间，身子猛然一颤，连忙一个翻身，收了剑势。

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黑袍，手执折扇，俊秀的面容上挂着浅笑，如浸在水中泛着光泽的珠玉一般，轻易便晃了人眼。

面前的人如千张画卷里分毫毕现的模样，只一眼，墨见尘就已经将周遭的种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墨见尘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梦。

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描过，像是无数午夜梦回中一遍遍描画那样，描过了他所有的遗恨。

霜雪般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发红，嘴唇翕动：“阿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