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他恍惚瞥见了一个人。

因着公路上一连串的追尾车祸，车子开不进来，赶到的搜救人员里里外外将这里围住，人群吵嚷着进行着搜救。

可傅承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身边来来往往开开合合的嘴唇。

搜救工作要在涯边开展，祁锐只好带着傅承回到自己的车内，草草擦了擦他和自己早已湿透的身子，拿出随身的医药箱给傅承处理起外伤。

渐渐回过神的他呆坐在车的后座，任由祁锐摆弄着，手里紧紧攥着已经不成样子的礼物盒，像攥着根救命稻草般。

目光空洞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投向灰暗涯边。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起初笔挺的西装只是略湿了裤管，逐渐的那人丢了手里的伞，在如注的暴雨中踉跄前行。

身影出现的瞬间，傅承的瞳孔急剧收缩，骤然袭来的窒息感几乎快要令他昏厥。

即使只能勉强看得见一个影子，可他心底也分明认得出，那是——

“江..央...”

傅承哑着喉咙唤出声，顾不得额角还未缠完的纱布，趁着祁锐不备，又一次冲进雨幕中。

雨滴落在身上，犹如刀尖。

他看不清，明明跌跌撞撞跑了还没几步，就险些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好几次。

傅承再顾不得什么，拨开人群，随着刚才模糊看到江央跑去的方向摸去。

他该如何面对江央...

傅承不知道，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还活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无论如何，都是他害死的伯母，江央一定会恨他的。

他该怎么做，才能赎得清自己的罪。

江央、江央、

他看不清，眼睛像是瞎了一样刺痛，暴雨涌进眼睛，发丝贴在脸上，他能看到的每个人，都不是江央。

“您不能下去！江总！”

突然，一个声音撞入他的耳朵，傅承下意识地转头，不远处的涯边围着一群人，那群人似乎都在拦着中央那个身着一袭白西装的少年。

那是江央，没错。

“滚！！！”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央，拼命甩开身边人的束缚，像头疯了的野兽般朝着人群嘶吼。

“暴雨已经引起了海上的漩涡，那个漩涡的吸力就像宇宙里的黑洞！瞬间吞噬一整条轮船根本不在话下！江总您要是跳下去，定会无法生还啊！”

像是搜救队长的人拦在江央面前。

“您相信我们，等雨势小些一定将夫人带回来，好吗！”

江央怒极反笑，伸直手臂指着他们所有人。

“好、好！你们都怕死，我不怕！都给我滚开！”

“江央！你不要再添乱了！”

祁锐跟着傅承跑来，见状上前一把拽住江央的手腕，厉喝道。

“我添乱？！我要救我妈！我添什么乱了！！！”

江央毫不怯他，死死瞪着祁锐，同样拔高了声音喝道。

祁锐拽过他，两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祁锐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一字一顿在江央耳边。

“她也是我妈！江央！我难道不想救她吗！我他妈怎么救！”

“你自己看！怎么救！”

说着，祁锐松开了手，在江央背后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到了悬崖边。

江央霎时失了平衡，踉跄向前跌去，脚下踩落几颗石子，顿时滚落涯壁，转瞬被巨浪吞噬殆尽。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祁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央，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江央愣了许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撕扯着，无力地跪在地上，泪水混进雨中，化做瓢泼之势。

他从未这样无力过，所有的一切。

“江央...”

傅承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试探着唤他。

暴雨之中江央闻声惊诧回眸，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狼狈不堪的人正是傅承，他愕然起身，目光中质疑又杂糅着复杂的光。

“你？”

“傅承他，没有系安全带，车祸的瞬间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人从车窗里飞出，竟然侥幸逃过一劫。”

祁锐打断了他，解释道。

“对不起江央...我...”

傅承低下头，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你还..活着？”

江央的话像是挣扎了许久，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哑至极，颤抖着问。

傅承茫然抬头，面前的江央站在雨中，颓然若失了魂魄般望着他，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痛苦、压抑、绝望...

仇恨交织相融，令他无所遁形。

这样的江央令他心痛，比之自己痛不欲生的曾经，这样的江央更足以令他动容。

他好想抱一抱江央，抱一抱他痛苦的灵魂。

“你凭什么还活着？”

可江央下一秒的话，让他不知所措。

“江央！”

祁锐见状顿觉不妙，伸过手就要去拉江央，可不想却被他用力甩开。

江央直直的盯着傅承，满含泪水的目光竟令人无比畏惧，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近，宛若死寂的面孔浇淋雨幕。

“回答我，凭什么你还活着？”

“江央...”

傅承怔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傅承，我妈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你不是知道的吗？”

江央失神走近他，半踮起脚尖双手拽上他的衣领，以极其悲切的目光看着他。

“为什么明明该死的是你，却还要连累上我妈？”

该死的是你。

这句话好像他也听到过。

在很久之前，在发现妹妹尸体那天，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中，他听到过这句话。

“江央，你说什么呢？哪有什么该死不该死，这是场意外啊！”

江央这番话让祁锐也是一头雾水，他伸手企图拉过江央，却还是被江央一把甩开。

“不是意外！”

江央愤愤转眸目光刺向祁锐，这四个字几乎声嘶力竭，颤抖着手指向那辆肇事的货车。

“那个人是MARVELOUS的人，是和EASON·Walklyn作对的那些北方氏族派来的人！他们的目标是他！”江央的指尖几乎要戳到傅承眼睛里，决眦欲裂的眼球里布满血丝，“是他！EASON·Walklyn的爱宠！”

MARVELOUS...北方氏族...

傅承恍惚记起，好像不久前Daniyyel和他说起过这些人，可北方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呢？为什么江央...会知道这些呢…？

“这怎么可能？！”

祁锐惊诧看向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货车，虽然不解，可这似乎也能解释得清为什么会在自己之前，就会发生这起“意外”了。

“对啊，这怎么可能...”

江央像是一瞬间失了魂魄，有如机械玩具般僵硬地看向傅承，鲜少见到笑意的唇边，竟在此刻挂上了自讽的弧度，两道眉毛绞成了死结，灰暗目光满剩死寂。

“傅承，他到底有多在乎你？会让这些北方的人都如此忌惮你的存在？”

“他几乎对你言听计从，傅承，你恨我，你想要报复我，他都一应答应你，甚至不惜亲自动手，把我毁了！把江氏毁了！可是傅承，我妈她，对你难道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

傅承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江央，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央的话，甚至都根本听不懂江央在说什么。

面前的江央，他不认识。

“江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