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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书名: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字数:6181 更新时间:2024-11-26 03:27:53

太平洋一点也不太平,洋流变幻莫测,天气或阴或晴,台风暴雨时不时就叫你欲仙欲死,常年往来于南海的港生也算是好学肯干的老船长了,可还是时时提心吊胆,一出航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闲:“这些年风里来雨里走,好不容易有了三五条船,海运的生意买卖做顺溜了,可不能因为一个疏忽,一夜回到开航前,打回原形,重头再来。想当初,有多艰难,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顶住多少压力,费了多少心思,薅下多少头发,才走到今天。生死一线多少回,多少好兄弟葬身海底,多少孤儿寡母垂泪天明。”“哥,想啥呢,一个人在甲板上发愣。”一个下巴刮得铁青的栓整后生走到他跟前,并肩站在甲板的栏杆跟前。“新子,不多睡会儿,咋起来了。”港生打量了一下睡眼惺忪的弟弟说。新生说:“哥,你说咱这几条航线都跑熟了,你咋还成天说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港生意味深长地说:“新子,你晓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新生想了想说:“大自然,咱也是靠天吃饭的行当吗。”港生说:“风浪其实不可怕,大航诲好几百年了,安全的航线也探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是倒霉催的,平时多留心多用心,总是可以了解的,避开风险也不难,再说还有保险呢,船毁人亡都不怕。记住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人心叵测,人心不足蛇吞象,干咱这个行当最可怕的就是内鬼,行程一旦泄露,遇到危险,大海茫茫,躲到没地方躲。这世上够盼你好的人不多,盼你倒霉,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多小心都不为过。”

正说着,了望哨值守的水手过来在港生耳边嘀咕了两句。港生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高明的老医生也治不了要死的病,走,改变航线,左转舵三十五度,快去,我马上就到。”他下了甲板进到舱室转了一圈出来进了驾驶室,跟大副二副水手商量了一下,悄悄说了新航线的经纬,叫水手继续去了望,自个儿守在那儿继续转舵前行,没多长时间,水手下来说:“已经脱离原航道,脱离了可疑船只的视界跟雷达追踪范围。”港生松了口气说:“开足马力,再跑一阵,看来今儿个有惊无险避过这一劫了,幸亏只有一条船,如果有三条,那就无法逃脱了。看来人家对咱不够重视啊,不重视好啊。”

港生叫上弟弟,准备好好给他上一课。两人相跟上来到一个底层僻静的舱室,一进去,新生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差点儿吐出来。他捂住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定睛一看,一个浑身血汗淋漓、奄奄一息的水手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快不行了。港生说:“给他救治救治,看他还有甚话要说。”有人过来给躺着的人兜头浇了一桶水,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地上的男人咳了几嗓子,回光返照醒了过来。港生蹲在他跟前,摸了摸他的脸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没什么,我也不想的,可没想到一步一步走到今儿个这步田地。哥,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好,这辈子做错了事儿,已经无可挽回,愿来世再做好兄弟吧。”他紧紧抓住港生的手,一脸坦然,断断续续地说:“哥,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就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港生合上他圆睁的双眼:“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诛心灭人欲。我会好好待你的娃娃的,那个烂女人就叫她下去陪你吧。你不孤单,一路走好。你们看着处理吧,老规矩,沉海喂鱼。新子,走了。”

兄弟俩上到甲板,港生点燃一根烟,新生递过来一瓶酒:“哥,他跟了你也快十年了,咋就出了这种事儿呢。”港生接过朗姆酒喝了一大口,狠抽了一口烟:“是人就有弱点,有人贪财,有人好色。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他一苦出身的穷小子,还生下了男娃娃,有了根苗后人。人家还不是想咋拿捏他就咋拿捏他,手捉把掐,分分钟搞定,没什么稀罕的。”

新生说:“哥,我晓得了,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慢慢我就适应了。这两年跟着你跑海运,也明白了许多事情。咱们搞海运的,都晓得大航海时代,书上看了不少故事,感觉波澜壮阔好时代,可究竟有甚好吗。我可羡慕那些海盗了,从挪威海盗、加勒比海盗,到如今的索马里海盗,我都觉得挺神奇。”

港生又灌了一口酒悠然地说:“大航海要从欧洲人出海找金子说起,欧洲人不象咱喜欢白银,他们更喜欢黄金。不晓得从哪儿听说的,东方有黄金。为了寻找黄金,他们一次又一次出海,结果有些人走错路了,就跑美洲去了。起初大家伙儿都藏着掖着谁也不说,有个傻大胆叫哥伦布的,误打误撞到了美洲,由于没找到金子,就公开了航线。还说他找到的地方就是印度,可惜没金子。后来西班牙人纷纷去了美洲探险,并且发现了大型银矿。这下欧洲人有些疯狂了,都往那儿跑,这就有了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人也不甘落后,下海去找金子。可西班牙人不让他们往西走,他们只好往东找,就找到了真正的印度。他们发现了马六甲海峡,到了太平洋,到了咱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大明、朝鲜、日本,走来走去,绕了个圈到了美洲。反过来,西班牙人也开启了太平洋航线,这下热闹了。有几种东西吸引了这些西洋人,香料、丝绸、瓷器、茶叶,他们又发现大明的人喜欢白银,于是着名的三角贸易开启了。西洋人拉上一船又一船棉毛织品,顺带上一些当地的罪犯去美洲,或者就近先去非洲换些黑奴,拉上一船又一船黑奴去美洲,从美洲拉上一船又一船白银到大明,从大明拉上一船又一船香料、丝绸、瓷器、茶叶到欧洲。三角贸易不放空船,各取所得,盛况空前。后来咖啡豆、烟叶、罂粟、古柯叶、甘蔗、橡胶这些东西加入进来,贸易就越来越热闹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黄金逐渐流向欧洲,白银逐渐流向中国,北美跟澳洲开发后,又有了石油、铁矿石这两样东西加入贸易。西洋人工业革命,资本的原动力就是增殖,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风水轮流转。西班牙、荷兰、英国、美国一个个轮着主宰世界,无论政治、军事,还是经济。我们如今在南海讨生活,主要是跟华商做生意买卖,同源同种,生意买卖能好做些。你嫂子她们家就是新加坡的华商,咱跟她家的生意买卖一直做得很顺畅。她爹说过一句很是意味深长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管大陆的人记不记得我们,我们总是知道我们是大陆人。这句话里不晓得有多少辛酸哀伤,我有一次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抗战那会儿,她爹捐了不少钱,日本人来了,幸亏跑得快,要不早就没命了。你刚才说起海盗,其实在那个时代,海盗跟商人是一家人,不分你我,英国人做得最绝,你慢慢体会。”

新生说:“我晓得了,哥说了这么多,我明白了许多,往后跟哥慢慢学。”港生说:“听说跟大陆开航了,咱这趟跑完也回老家看看,信子哥早就盼着这一天,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两兄弟拉了没多久就困了,下到舱室,新生感觉今儿个惊魂一刻,如今还心有余悸,累了一天,身心都有些疲惫,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年的春节男人是在上海过的。从上海回来,男人带回来一架手持海鸥相机。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拿住。一家人都爱不释手,看个不停。老老少少都在大院里摆造型,叫男人照着玩。洗出来后,大家伙儿都围上来看,觉得挺不错,不比照相馆里照的差多少。男人拿着相机,带着婆姨走街串巷去照相,还跑去莲花池、金鸡滩、大海子、乔家庄去照相,大人娃娃一个个跟过年一样,议论个没完。洗出来后,男人叫人把相片捎去,过年的时候来拜年,都说男人照的相好看,有水平。凑着人全活儿,男人又是大照特照,各种“福”新鲜出炉。男人照了这么多相,水平也见长,回上海的时候,他又置办了些照片涂色颜料跟药水,挑些好的上色,弄成大幅彩色照片挂家里,主要是乔老太太跟婆姨的。人样好,照得好,画得更好。挂在墙上一看,配上男人去家具厂那儿手工做出来的雕花相框,比照相馆的还好,红是红来白是白,羡煞一众人等。

自打动了写小说的心思,男人就利用空闲时间,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写小说。第一次写,他边写边读相关资料。伤痕文学流行,他边读边把触发的灵感揉进书里。书写得很慢,男人很用心,一年多时间才完成。

女人用半年时间校对完善,插入自己写的小段落,她写的对话多一些,把自个儿平时想说的话语揉进去,小说显得更细致、更丰富、更生动一些。男人看了说:“更生活化了,小说有了生气。”

两人把小说拿给乔兰,老太太兴致很高,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润色,添加了不少风景描写,不少人生感悟。一年以后,小说才定稿。信子拿去文学工作室,交给工作室修订,邀请名家做序,交由合作报刊连载。小说连载的口碑不好不坏、不温不火,信子最终还是亲自动手,拟了一个新提纲,重新设定时间线,全部打乱编排,这个山谷才神奇了起来,可读性大大不同。小说正式出版之后,三种版本三地同步发行,又邀请名人推广,小说开始升温,爆点不断,日渐火爆,畅销起来,作者晓风残月也家喻户晓。男人跟女人应邀上了几次访谈节目,前往多地举办签售活动。一圈下来,两人深切领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资本的力量,一件是媒体的力量。”男人感慨地说:“时代变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好话还需名人说啊。”女人自豪地说:“你说的话将来有一天也会成为名人名言的,谨言慎行吧,强老头。”

上了大学,刘义没怎么在学业上用心,只是一门心思享受新生活。西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学生生活一切都是鲜活的。不用再修理地球,不用再遭人白眼,一切都沐浴在阳光之下,都叫刘义迷醉,叫刘义提不起一丝家的留恋,那里的记忆很多都不怎么愿意想起。俊朗挺拔的他很受人待见,时不时就能瞅见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收到热辣滚烫的目光,还有不容拒绝的邀请。他乐在其中,游走在花丛之间,虽说片叶未沾身,露水早就打湿了他的心。

刘义的口才很好,配上他忧郁的眼神,苍白的面容,平和清冷的语气,无不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他的学识在姐夫的教导下,也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广闻博记,书念得多,自然有一种书卷气。娶妻生子的他自然而然有种从容淡定的气质,非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儿可比。儿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成年后没长时间受过欺凌、遭过什么大罪的他,也非被生活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怯懦大叔可比。他就是那个时代的梦中情人万人迷。

万人迷的刘义并没有陷入其中,只是如同孤鹤般傲立在鸡群中遗世而独立。孤芳自赏、洁身自好他懂,不惹麻烦上身他也懂。他只是迷醉于周围众人崇敬膜拜的光环之中不可自拔。他的心里总是惦记着父亲怨死的事儿放不下:“这事儿不算完,肯定不能放过那对儿狗男女。”

头两年,他假期都会回镇北:“一来看看家人,陪陪妻儿,二来再寻些证据,瞅瞅机会,看能不能拾掇了这对不共戴天的狗男女。”

姐夫从上海带回来个海鸥相机,给家人们照了不少相,也拍了不少镇北风光片。刘义跟姐夫要来相机,说要拍几张镇北街景,其实他又去跟踪喜子跟王桂芝了。他每次都掐着点儿去蹲守,果然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而且还开始满有情调地约会见面:“赶情这对狗男女也开放了。”

两人约会的地点就在荒凉僻静的莲心亭。莲心亭多年未曾修缮,已经破败不堪,楹联已经模糊不清,可刘义还依稀记得那“夏日荷香花解语,晓风残月水自流”的句子。小时候,他一个人不想上学,逃学流浪,孤独漫步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这儿坐坐,想想自个儿的小心思,舒缓舒缓心中郁结的闷气。

他偷偷调好焦距,瞅准角度,清晰地拍下了不少两人相依相偎的照片。每次回学校后,他就去一个小照相馆,把这一卷照片冲印出来:“这些照片街景很多,人也很多,各式二样的都有,这几张照片夹在中间并不起眼。”前前后后,他拍了好几卷,直到他不再回家,回镇北。“这些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只等一个机会。”他空闲的时候时常惦记着这个事儿,可惜这个机会一直没有等来。刘义渐渐歇了心思,只是把这些东西存放好,留待日后看有点儿什么用项。

一个老师三个学生四个人又聚在了一起,值得三个大学生尊敬又可爱得有些过分的王老师今天又给三个聪明又可爱、顽皮又捣蛋的学生出了一道题:“难与易。”王老师一本正经地讲了一个故事:“咱农场有两个学生,一个不晓得好好学习,成天就晓得谈情说爱看小说。一个整天埋头苦学,恨不得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可到头来,不好好学习的娃娃应届考上了名牌大学,好好学习的娃娃连续复读三年,连预选到过不了。你们三个说说难与易,天道是不是能够如愿酬勤。我如今在农场兼职教书,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不晓得如何去教照一大批学生好好学习,又不要学傻了。这次义子先说。”

刘义说:“姐夫,叫你王老师太别扭了,我不准备再叫了。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你看啊,我跟沐生凌子同样跟着你学,沐生跟凌子咋学的,你不是不晓得,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咋学的我最清楚。老实说,我在学习上花的时间是他们俩的十倍可能都不止,沐生没可比性,他念的考的是理科,我跟凌子好比较,凌子轻轻松松镇北文科状元,我都排不上名次,分数差了一大截。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凌子心思纯净,杂念少,干甚很投入,心无旁骛,而且没有压力,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始终对知识怀着一种好奇跟渴望,学甚学得快,领悟得深。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甚也比不上。我呢,负担重,杂念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段时间有空闲,猛学一阵子,苦学一阵子,过一段一忙起来,干活儿累了,好些天连书都不会碰一下,一学就会,不学就忘,始终处于一种反反复复的状态,事半功倍。我觉得学习就象长跑,龟兔赛跑的故事最贴切。免子是短跑能手,可兔子杂事儿多,心思重,它不可能一直以百米速度跑下去,跑跑歇歇,甚至昏了头往回跑一段,慢慢速度就拉下来了。乌龟再慢,它以一个速度一直往前跑,一直不停、不歇、不紧、不慢,当之无愧的长跑能手,时间长了,它就胜出了。天道不是不酬勤,而是更酬人的灵性,急功近利是不行的,死学、苦学是比不上巧学的。有人说,人勤快一时容易,难得的是一辈子勤快。难与易就是这样,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达到的高度跟能达到的高度,满足于能达到的高度就叫易,一够就着就是易,不满足于能达到的高度就叫难,咋够都够不着就是难。每个人其实都不需要跟别人比,老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全得扔。跟别人比什么,没有可比性,跟自己比最合适,每年回忆一下过往,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是在原地踏步,还是在大踏步前进,一目了然。”

王凌抢着说:“二舅说得精辟,入木三分。大学是个分岔口,就是个起点,往后的道路不同,更没有可比性,比的也不是高考的那一量量事情。我觉得往后谁过得更开心才最重要,反正我就最看重我是不是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开心,一年比一年过得更开心,其它的都是浮云。我打小的生活目标就是开心每一天。”沐生迫不及待地说:“我也一样,我也一直在努力叫自己过得一天比一天开心,其它都不重要。人生苦短,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如今世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我们一大家子人也要过得一天比一天开心。我想好了,跟大哥也说过了。大学毕业了,我要到美国去寻开心。我觉得自由自在的活着才会开心。”

男人彻底无语:“这题都跑偏到哪儿去了,不拉了,不拉了,再也不拉了。往后咱只管喝酒吃饭,想拉甚拉甚,干一个,我先唱个酸曲解解闷。你在山的那一边,我在这圪梁梁上站,叫一声妹子儿你莫听见,哥哥心里胡盘算。”大家伙儿放松了,跟着男人一搭唱,尽聊些开心的事情,可刘义却咋也开心不起来。他感觉自己又快成了一个透明人:“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哥哥永远都是太阳,姐姐永远都是月亮。白天艳阳高照,晚上皓月当空,自个儿这个小星星存不存在有什么意义呢。那就叫自个儿成为一颗流星吧,哪怕只有刹那的夺目辉煌。我要走自个儿的路,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回镇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