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观就此开观。

第一日的五名预备弟子跟随韩成一一起来到观中，其他四个少年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唯独席谷还能保持镇静，但见假山流水，庭中古树，宫观陈列，狮虎镇石。

放眼望去，夜幕之下，重重楼阁隐没于夜色之后，略一看便超过数亩大小。

席谷放出如今感知半径已经超过二十三丈的神念，立刻感受到了宫观最深处那位示警讯范围超过两百丈的人物存在。

那人的神念此时已隐然将整个青松观内都笼罩在内，就在韩成一带着席谷这几个少年进来的时候也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但席谷放出自己的神念后，却并未惊动这名此间主人。他的神念就像是隐形了一般，哪怕放出来，也没有让那人有丝毫察觉。

——这是席谷早已知道的事情。

神念有范围和距离这种“量”的区别，自然也有高位对低位压制的这种“质”的参差。

他虽然现在神念只有二十三丈，但能够感觉到那些“强者”传来的危险讯号，本身就代表他的神念质量远高于目前在这片“承天界域”中所遇到的任何修行者，因此他就算放出神念，估计也没几个修士能感应到存在。

这也是他敢于放心大胆拜入这座青松观的原因——神念的品位优势，就像是具有科技代差的雷达一样，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他能够拥有更多的腾挪余地。

就这样，随着韩成一踏入青松观中，伴随着石道之上的一排灯火指引，众人在院中落足。

但席谷及另外几位少年还未站定，韩成一便已经招来仆役，指着席谷等人，对仆役道：

“领他们去更衣。”

“是，执事老爷。”

那几个穿着青衣的仆役恭恭敬敬地走到席谷等人身前，便对他们唤道：

“各位小道长，请随我们前来。”

虽然腹中饥馁，但那几个少年刚入青松观，哪怕夜色已晚，但眼前所见的观中楼阁之森严，宫室庭院之宏大，已经让这些少年开了眼界，一时之间大气也不敢出，自然更不敢说自己想要就食，便拘谨地跟着仆役们，被领入着走到了旁边一间房室中。

房室之中木架陈列，架上一件件新鲜的道袍分着款式整齐地叠放在上面，让本来就到处都感觉新奇的少年人们眼前一亮，纷纷就要伸出手去，各自去取看合适的衣物。

但就在这时，那些青衣仆役之中，为首的那人忽然招手道：

“各位小道长，且慢！”

众少年愕然，回过头去看。一入房室，关上房门，原本宛如泥塑的引路人偶一般的青衣仆役此们时就像是恢复了生气一般，皆抱着胸笑眯眯地挡在了少年们身前。

“各位小道长，你们今天拜入了青松观，不日既要道开仙窍，身居青冥。身上可还有什么凡俗之物，不若让我们这种俗人帮忙保管如何？”

为首那个仆役的话语，令少年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也是那个有着“四分道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少年瞪视着这个仆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各位小道长就要踏上修行之路，说不得将来就要‘位列仙班’，不若将金银铜钱这种阿堵物交给我们去处理，也免得让各位小道长身上沾了俗气。”

青衣仆役之中，另外一人又拱手笑道，虽然弓了弓身子，但席谷却看到了他眼中藏不住的散漫和轻蔑之意，说起“位列仙班”这几个字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这让席谷立刻确定这几个仆役对于每一届弟子的“去向”也应该有所知晓。

“你……”

虎头虎脑的少年哑然了一下，看着青衣仆役，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他：

“你……你是在勒索我们？！”

其他几个少年也都愤愤不平，随声附和着，甚至拱卫着虎头少年，想要一股脑冲上前去，取了道袍就走，但毕竟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甚至又在台上捱了许久，身体早没有力气，而这些青衣仆役又明显是经过筛选出来的道仆，身强力壮，筋肉饱满，几个人挡在前面就像是礁石一样挡住了少年们前进的步伐，甚至还能说笑着劝诫几个少年：

“各位小道长可是得想好了，既入了观中，每日饮晨露，吸丹气，金钱无用。且将来成仙了道，何等自在，又何必留恋这些俗物？”

“对啊，若是在此地更衣耽搁太久，让韩成一执事等烦了，各位仙缘又该何处去续呢？”

一番话连哄带劝，让其他几个少年都有些被洗脑，神色松动了下来。终于，其中有人从鞋底或者是衣服衬里取出了些许碎银子，抑或是小串铜钱，犹犹豫豫着忍不住要将这些全部积蓄递出去，就连那虎头虎脑少年也被几个同伴们一拉后，也有些不甘心地想从腰包里掏钱。

但就在这份“开路费”即将交到那几个青衣仆役手中，让他们面露喜意的时候，一个声音却从旁边传来：

“交什么钱？你们有什么资格收钱？”

原来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席谷，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而且话语一出，那几个少年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青衣仆役们脸上的喜意滞在了那里。

“你……”

那几个仆役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在众少年中身形最矮小，之前一直未曾说过话，他们原本以为最懦弱，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的少年。

这是咬人的狗不叫么？

“这位……小道长——”

为首的青衣仆役眯起眼睛，还想劝告他一下。

然而席谷只是微笑道：

“说要断绝俗尘，你们也是青松观中人，为什么还要索取金银？更别用韩成一执事的名头来扯虎皮拉大旗，若是因为伱们的缘故耽误了我们更衣入观，该受责罚的不应当是你们么？”

这一番话让其他少年都醒悟过来，而青衣仆役们的脸色也都僵在了那里。

但席谷已经不耐烦地走了过来。

“——滚开。”

席谷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挥，扇在了那为首的青衣仆役脸上，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强悍的力量已经从席谷的掌中传来，将他扇翻到在了地上——

一口血喷出，连带着几颗牙齿也“噔噔”落地！

其他几个仆役看到这与自己原本所预料的大相径庭的一幕，已然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僵在那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席谷从自己身边走过，随手从木架上选了一件适合现在身形的道袍，而另外几个少年也低低地欢呼了一小声，跟在席谷后面，去木架上换了一套衣服。

此时的他们，对于席谷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厌恶、愤怒而变得五味陈杂了起来。

虽然这个口口声声“自己是凤凰”的少年看起来非常地难以相处，但也正是因为他，才总算躲过了被勒索出全部家当的结局。

最终，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在席谷身边走过的时候，原本情绪最高昂的他，反而低声对席谷说了一声“谢谢”。

席谷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保持人设。

……

半刻钟后，众少年从更衣房中出来，换上新鲜道袍，一出门便有仆役领他们前去吃饭，而韩成一却已经消失无踪。

这次总算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众人来到餐院，虽然只有清粥小菜，但也能填饱肚子了。

事实上，在席谷的神念感知中，早在他们被领去更衣房的时候，那位韩执事便已经消失于庭院里，向远处的楼阁走去。

一入门便对这些弟子如此不上心，接下来只有仆役指引。

想必这也是那几个青衣仆役敢于勒索他们这几个新人弟子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让这些“凡人”敢勒索入门弟子这种“预备仙人”的理由……

……多半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新入门的这些弟子是没有机会报复他们的。

“看来在青松观中，‘弟子’的身份比之前想象得还要低啊。”

这样想着，跟随着另一批杂役，夹杂在少年人中一起回寝舍的路上，席谷的神念中听到了一些动静。

“……妈的，那个狗东西，居然打碎了我的牙齿……”

“……何大哥，别跟这群小东西置气，反正都是观主大人的药种，两年一过，自然……又何必……”

“……哼，我……”

接下来无营养的发狠言论被席谷自动过滤了。

他的心中，深深地留意到了那个关键性的名词。

“哦，药种？”